完结:夫君出征前,说他一定会回来找我,可他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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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祥
夫君宋时桉出征前,抱着我说:「不怕,不论天涯海角,我都会回来找你的。」可他死了,死在他效忠的君主手上。
1、
第一次见到宋时桉,南城的天还极冷。
滴水成冰的日子,他穿着又薄又破的外衫,跟我说:姑娘,给碗热水喝吧。
我看着这个瘦到脱相的男人,很难想象他以后会是名震天下的大将军。
穿书里之前,我想着,若是有幸见到这个英年早逝的英雄,无论如何劝他一句别从军。
虽然是个史书上一笔带过的人物,可万箭穿心着实是惨。
七八年过去,清贫又零碎的日子已经冲淡了记忆。终于见到这个人时,我已然记不清他故事的细节了。
转身接了碗热水递过去,看到他往墙角走。
我那漂亮又骄傲的养母翻了个白眼走出来。
「姜雪薇,如今世道这么艰难,要你在这儿做烂好人啊?」
我们的烧饼铺子已经有好几日没开张了。
再这样下去,连买油的钱都没了。
热水虽然不要银钱,可那送出去的碗,也没法儿再要。
养母扣了我的晚饭,施施然的上了楼。
回来还碗的宋时桉也听到了这骂声。
黝黑的脸上浮起歉意。
「对不起妹子,连累你了。」
陈国三年前大旱后,日子越来越差。
皇帝昏庸,宫廷动荡,官员腐败贪污,边境蛮夷屡屡来犯。
普通老百姓的日子,倒是没人管了。
只单单南城这条曲巷,这两年就多了许多老幼乞丐。
养母骂我是对的。
若是人人都这样施舍,那我们这铺子没法儿开。
宋时桉走了,带着墙角那病歪歪的弟弟出了城门。
再见面,他在给刘员外家放牛。
七八头牛,从早上赶到晚上,也不过给两顿饭。荤腥是别想的,有口烂菜叶子已十分不错。
养母领着我给刘员外夫人送手绢绣品时,和扛着柴火的宋时桉擦肩而过。
那大腹便便的员外郎,满肚子油水。
不顾身后夫人翻上天的白眼,把养母手摸了又摸。
出门时,银子果然多了几两。
已三十多的养母歪靠在刘府马车上,容色依旧惊人,正冷眼颠着荷包。
「这老色鬼,当真是大方。」
据说养母是从青楼里出来的。
年轻时错信了秀才郎,把所有盘缠都给他读书。可那秀才郎一举高中后,就再无音讯。
死了心的养母发狠的挣钱,终于把自己赎了出来。
在搬到南城的路上,遇到了走失的我。
一时心软,就养了我。
「姜雪薇,我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来告诉你,别乱当好人,否则会累死自己。」
她还对我递给宋时桉的那碗水耿耿于怀。
像在说我,又像在说别的。
「男人的嘴都是骗人的,只有银子在最实在,你可别发昏。」
我低着头,不吭声。
陈国会乱,日子会越来越难。
她眼里看不上的这个男人,会从刀光剑影中为陈国的百姓杀出一条血路。
然后死在自家君主手里。
我只是个百无聊赖的理科生,无意中翻了本野史,对一小段文字里这个生猝年都不详的男人动了三秒钟的怜悯之心,就被卷入历史的漩涡里。
有那么一瞬间,我是不想管的。
可他还碗那一刻,眼底是汹涌的赤诚和歉意,带着几分少年郎的俊秀,扰乱了我的心神。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确实是,动心了。
2、
宋时桉应当是不平凡的。
否则怎么只是放个牛,就遇到了劫道的土匪。
那群人饿得狠了,对着牛群蠢蠢欲动。
宋时桉走过来,拦在了前面。
「这是东家的牛,你们不能动。若是真饿,吃我一条胳膊一条腿,都可以。」
他也不愿如此,可弟弟在家里准备科考,若是丢了牛,那便一点指望也没了。
土匪也就三个人,闻言皆是一笑。
笑着笑着,又不吭声了。
「我们从前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用金山银山养出的一班好兄弟。等真有事了,都散了。还不如个放牛的忠实。」
那强盗头子苦笑,撤了刀剑。
「兄弟,我们也不愿为难你。你可能寻得吃的?」
宋时桉把他们带到了我铺子。
看着那四双可怜的眼睛,我头次体会到养母说的当好人会累死自己是什么意思。
店里新鲜吃食是没了。
这几日没卖出去半馊的饼子还有好几张。
我卷成了包裹,塞到他手里。
「我这生意大约是要开不下去的,你别再来嚯嚯我了。」
宋时桉牛高马大,难得红了脸。
「对、对不起妹子。」
他把饼递出去,一张都没留。
我看着那三个满脸络腮胡的人,五味杂陈。
他们后来成了宋时桉麾下的左右先锋。
跟着他在战场上厮杀拼命。
那个匪头子在宋时桉死后,成了权倾朝野的镇国将军。
其他两个也过的极好。
只有他,死在了几年后南疆大战。
被心腹背叛,乱箭穿心而死。
我跟在他身后,拽了拽他的衣摆。
他低头,看我。
「你少跟他们来往,送他们走罢。」
明明也才第二次见面,甚至他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可我说这唐突又过于亲密的话时,他却温柔地笑了。
「欸,好,我听你的。」
他离开的背影恰好被养母看到了。
「姜雪薇,我讲的话你是一句不听呀。」
我假装不理,背过身去擦桌子。
「晚上不许吃饭。」
「是。」
深夜,我看着房间里那晚热粥,直想笑。
真是个漂亮又嘴硬的纸老虎。
3、
极听话的宋时桉,缠上了我。
每每快收摊子时,就看到他站在对面柳树下冲我笑。
这个傻子,裤腰带都勒到最紧了,也不知道问我要吃的。
我佯装恼怒,扔了个饼子到他怀里,然后转身揉面团子。
他三口两口吃了,凑到我身后帮我搬柴火。
「我送张大哥他们去投军了,以后不回来了。」
「听说今年中秋府上会发月饼,都留给你。」
「今儿牛生了小崽子,员外赏了我三个铜板,我给你买了这个。」
一朵小小的、粉粉的海棠绒花躺在他手心。
我低头,让他把绒花别在头上。
抬头时看到他额头红红的。
「又撞到柱子了?」
「欸,没事没事。」
「我好看吗?」
「好看。」
趁着养母在休息,我关了门,和他出去踏青。
城门外的花都开了,绿油油的。
我在前面慢悠悠地走,他在后面小步小步的跟。
这么一前一后间,我听到了关于他的完整的故事。
挺简单,寥寥几句。
三年前的大旱饿死了他的父母。
几亩薄田也被贪官污吏以收税为借口收走了。
弟弟是块读书的料子,却身体极差,为了给他治病,把家里的东西都卖了。
来南城也是孤注一掷,只盼望着弟弟能考上科举。
「雪儿,你放心,等我攒够了银子,就来娶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吃苦。」
这话若是旁人说,我必然会像养母一样,笑他空口画饼。
可宋时桉说的,我信。
他是个会为了对皇帝一句【不退蛮夷誓死不回】诺言,而在苦寒的边疆奋战数年的人。
我是个没被驯化的现代人,也是个极自私的人。只想着折断宋时桉的翅膀,让他能平安、快乐地活下去。
哪怕跟他过一辈子苦日子。
当然,历史的洪流哪里会因为我这只小小的蝼蚁而改变呢?
当我意识到时,已经太晚了。
4、
夕阳渐落,我们慢悠悠往家走。
快到城门口时,突然听到角落里有窸窣声。
走过去一看,竟躺着个八九岁的孩子。
他被茅草掩盖着,浑身脏兮兮的。
嘴里一遍遍看着娘亲。
大概是逃难中走失了。
我心里犹豫着,宋时桉却第一次没吭声。
「你想救他吗?」
我摇头。
「养母大约会责备我,可他这么小,死了太可怜了。」
「你看他虽然外衫破旧,里头却极好,只怕救了会惹祸。」
我怔愣地看着他微寒的面容。
「那便不救吧。」
宋时桉拉着我要走,那原本昏迷的小孩却死死拽住了我的衣摆。
「姐姐……姐姐……」
他声音小小软软的,不知怎地让我想起了穿书前刚出生不久的幼弟。
如果还在一起生活,他应该也是这么大。
我有点难过。
「以后的祸事尚未可知,现在不救他必然会死的。」
宋时桉叹口气。
「好,雪儿想救,那便救。」
他抱起那孩子,我们去了医馆。
大夫说只是饿着了,让我们给点吃食。
把他带回家里,喂了些粥水,然后蹲在地上发愁。
「宋大哥,一会儿若是养母骂我怎么办?」
「我顶在前头。」
「她若是打我呢?」
「我护着你。」
正说着,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
「护什么?」
我和宋时桉齐齐回头,看到的是养母那张阴若鬼魅的脸。
宋时桉下意识把我往后揽了揽。
堪堪躲过养母戳过来的手指头。
「姜雪薇你要死了,想当菩萨普度众生啊?你能不能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再去帮忙啊?」
「我们铺子多久没开张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大家都饿死好了。」
我羞愧的快要钻到地里。
「那,那要不等天亮了,我们把他送到山上慈云寺吧。」
养母冷哼一声。
「天一亮就送走。」
5、
许是怕我们阳奉阴违,天刚刚亮,养母就敲开了我的门。
我搂着收拾好的衣服褥子,裹成一个小包裹,刚要去抱那孩子,他醒了。
晨曦中微薄的光洒在他眼尾那颗痣上,耀眼的不像话。
把刚进来的养母看呆了。
她手指抖啊抖,扭头看我。
我扯出一个无辜的笑。
昨天晚上也没看清他那么漂亮。
养母是颇有些颜控在身上的。
看到他长的标志,竟不提送走了。
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淮恩。
淮恩就这么留在了店里,成了我的弟弟。
大概因为知道是我捡了他,淮恩对我格外亲厚。
总是巴巴跟在我屁股后面,连宋时桉来找我,他也不肯走。
宋时桉也不恼:「这是给我捡了个跟屁虫啊。」
淮恩瞪他:「谁是你的跟屁虫,我跟的是我姐姐。」
我生出些许满足感,或许这就是养弟弟的乐趣。
淮恩极其懂事。
我揉面饼,他帮忙倒水。
我烧柴火,他帮忙劈柴。
乐得我塞了个糖果到他嘴里。
客人看着都冲养母打趣:「这哪儿来的半大孩子,还是你会捡啊。」
养母骄矜:「是那死丫头捡的,米缸都见底了,她还往家里捞人。」
淮恩惯会讨好,扭头道:「娘,等我长大了,孝敬你啊。」
养母心花怒放地走了。
他才八岁,身上却有着非常人的成熟。
有时候我看他那低头想事的样子,竟比成年人还深沉。
我跟宋时桉偷偷讲了这事,他倒不在意。
「流浪多了,早熟也正常。」
他满脑子想着别的。
「宝儿,再过半月我弟就要科考了,等他考完,我就去武馆当徒弟。以后走镖当镖师,可好?」
我满足地点点头,依偎进他怀里。
在史书上,他大约是这个年纪去参军的。如今却要去武馆了,真好。
6、
科考当天,我见到了宋时桉的弟弟。
比起宋时桉浓眉大眼,他这个弟弟清秀许多,带着浓浓的书卷意。
宋则安朝我作揖:「未来嫂嫂好。」
我脸一下子红了。
偏宋时桉还在旁边乐呵。
「你且去吧,我和你嫂嫂在这里等你。」
我羞的偷偷掐他,被他抓住握在手里。
「则安,好好考。」
宋则安不负众望,中了探花。
这可给那破落小院儿争了大光。
就连刘员外都不让宋时桉放牛了,赏了他十两银子,让他做了一等侍卫。
宋时桉用那十两银子买了鸡鸭鱼和西饼,喜滋滋的跟我养母提了亲。
我本以为他会挨骂,没承想养母抹了抹眼睛,到底是答应了。
在一个和煦的清晨,我披着红盖头,嫁给了心目中的大英雄。
虽然家中清贫,可宋时桉给了我他能给的一切。
陈旧的院墙早早糊好了泥巴,墙角新种了一排月季花。
被褥虽然便宜,但整整齐齐,上面撒了零星的瓜子桂圆核桃。
他穿着新郎官的衣服,从这头走到那头,嘴角就没下来过。
热闹的院落后,淮恩偷偷扯我衣摆。
他小脸耷拉着,不太高兴的样子。
「姐姐,你一定要嫁给他吗?」
我摸了摸他的头。
「他不好吗?」
「不好。姐姐,你能不嫁吗?」
「姐姐就算成亲了,也是你的姐姐呀。」
淮恩还要说什么,宋时桉进来了。
他一把扛起淮恩,举得高高的。
「臭小子,我一个不留意,你就想拆我墙角,去,出去玩儿去。」
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在淮恩眼底看到了杀气。
可他到底太小,打不过宋时桉。
瞪了他两眼,愤愤地走了。
宋时桉才意识到小家伙生气了,挠头看我:「淮恩怎么了?」
我耸肩:「小孩子闹脾气呢。」
掏出手绢给他擦汗,他乐呵呵的闭着眼,十分享受。
「对了,娘子,张大哥他们来了。」
我手一抖:「哪个张大哥?」
「就是当初去投军的那个,他如今当了个小小营长,这次回来探亲呢。」
我哪里不知是谁,只尽力控制着声音。
「那你去陪他们闲聊几句,记得不要过多来往。人家是兵爷,我们是老百姓,不一样的。」
宋时桉嗯了一声,出去了。
7、
在成亲那一日,我就该知道,我改不了命运。
可老天爷敲了警钟,我却心存侥幸,以为只是个小插曲。
宋时桉辞了刘员外家的活计,去了城东巷子里一家武馆当学徒。
听说那花甲之年的武馆馆主十分古怪,不看出身不看年岁,只看生辰八字和脉络骨骼。
他一见宋时桉,就点名要收他为徒。
「你天庭饱满,命带将星,是个可造之才。潜心苦学,必有大作为。」
宋时桉回来给我说时,我惊得打翻了茶碗。
「夫君,我不用你有大作为,只要我们能平安度日,好吗?」
他抚过我额边发:「可我也想给心爱之人打下一番天地。」
「我不要天地,我只要你。」
他心一下子软了,抱着我亲了又亲。
「好,我听娘子的。还是学好武功,日后去武馆当镖师。」
听到宋时桉不肯全心学,灵渊师父颇为惋惜。
「若你肯学,必能救陈国于水火。」
宋时桉羞愧低头:「我家娘子胆小,离了我就哭,我舍不得她,也就注定做不成大修为。」
「罢了,你执意如此,那随你罢。」
宋时桉老老实实的开始学拳脚功夫,偶尔也会听一听奇门课业。
他大约真是有天分在,别人苦苦思索不能成的事情,他一点既透。
让灵渊师傅更为叹惜。
宋则安入了朝堂,拜了丞相门下,成了翰林院编修。
官虽然不大,但于从前的他们已然是云泥之别。
只是宋则安并不十分高兴。
每每回家都有些郁郁寡欢。
8、
这天,下朝的宋则安神秘兮兮带来一个消息。
「听说前不久皇室走失了一位皇子,皇帝正在四处寻找呢。」
当今皇帝三十来岁,虽正当盛年,但身体极差。隐约记得他没多久就去世了。
在位时他也没什么权利,被亲弟弟永川王架空的死死地。
成亲后只生了两个儿子,都在没多久就去世了。
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孩子?
宋则安道:「听说是陛下临幸了一个宫女,宫女怕惹来祸事,偷偷生下孩子养在冷宫,前不久才被发现。」
「陛下让一队亲兵送孩子出城,没承想被永川王发现了,一路追杀,现在那孩子生死不明。」
宋时桉皱眉:「这等子皇家秘事你怎可随意拿出来说于我们听?」
他夹了一筷子肉到我碗里。
「莫吓着你嫂嫂。」
宋则安觉得无趣,随意扒拉了两口饭便走了。
我呆呆的出神,倒不害怕,而是有些心惊。
因为我想起了淮恩。
他那异于常人的早熟,和惊人的容色,都暗示他身份非凡。
难道……
正乱想着,恰好淮恩提着食盒来了。
「姐姐,娘亲让我送鸡汤来。」
嘴硬说不在意我的养母,在我成亲后,却时时让淮恩送东西来。
我接了汤盛出来,又让他坐在身旁。
一年多过去,他长高了不少。
扭捏了两下,竟脸红了。
「姐姐,我想你了。」
我心里柔柔的。
「吃饭了没有,再吃两口吧。」
他点头,拿过我的碗:「那我就吃姐姐这碗吧。」
其实淮恩已经比我高了,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
宋时桉打趣他:「那么大,还吃姐姐剩饭,不害羞。」
淮恩不咸不淡:「我姐姐的饭,怎么都吃得。姐姐,你挨着我。」
他离我更近了些,开始扒饭。
宋时桉也学着他的语气看我:「姐姐,你什么时候挨我近些呀?」
我脸红了,这人当着孩子面乱说什么呀?
嗔怪的瞪他,他也不恼。
晚上等淮恩走了,他把我搂在怀里,声音暗哑:「姐姐,你挨我再近些。」
我呻吟出声,溃不成军。
9、
可到底还是出了乱子。
宋则安在拜访丞相府时,想起了淮恩眼尾那颗痣,终于知道了他是谁。
他迫不及待地把这个事情,告诉了周丞相。
周丞相原本是个穷书生,高中之后娶了公主,成了驸马。
又因才华了得,步步高升,一路坐到了丞相之位。
他是朝中新崛起的,唯一能与永川王抗衡的人。
淮恩身份暴露的当晚,就有黑衣人潜入养母家,抱走了孩子。
养母第二天去叫淮安起床,看见一室混乱,知道出了事,赶忙来找我。
我们哭成一团,束手无策。
时桉脑子转得快,一下子想到了周丞相。
外城和内城一墙之隔,可这却是我们这群布衣百姓第一次踏进内墙里。
高耸的院墙,熙熙攘攘的人群,与外城清冷天差地别。
马车绕来绕去,终于到了丞相府。
可我们却不敢去敲门。
只好在门口等啊等。
傍晚,终于等来了周丞相的马车。
我们冲过去,将将跪下。
马车上下来一个八字胡男人。
瘦、冷漠,眼底泛着精光。
他原本疑惑地眼神,在转到养母脸色时,变了变。
「你们是谁?怎么在这里。」
我们连忙磕头。
「禀大人,我们家孩子丢了,听有人说在周大人家附近有见过,想问问大人您或者您家下人有没有遇见过一个十一岁上下的男孩子?」
周丞相面色不变。
「没有,你们走吧。」
他甩袖子要走,急了的养母恰好抬头,一看愣住了。
「你是……」
周丞相扭头看她。
眼底的寒意硬生生让养母憋回了所有的话。
一时无言。
这时屋里有人走了出来。
那人衣着华贵,头上戴满金簪。
「你们是谁?怎敢来叨扰驸马?快快离去。」
她手上拿着我给淮恩绣的手帕。
我不敢再多言,拉着宋时桉和养母要走。
岂料公主又开了口。
「慢着。你,抬起头来。」
她指了指养母,立刻有婢女往前走了几步。
养母抬起头,两人目光都有些闪烁。
半晌,公主突然笑了。
「真是好看,年轻时必是容色惊人了。驸马,你说是吗?」
周丞相摇头:「在我心里,公主是天上最皎洁的明月,无人可比。」
这话取悦了公主,她大手一挥,让我们走了。
10、
回到家里,养母病了。
这是这么多年,她第一次生病。
我和宋时桉怕她出事,又住回了店里。
夜里,养母烧的满头汗,一遍遍喊:「华郎……」
好在她身体健硕,没两日便退了烧。
刚好了些,就听见北边战火又起。
刚刚回京的士兵都要去支援。
张大哥三人也来找宋时桉辞行。
我给他们做了顿饭,听到他颇为惋惜:「时桉如今身手不错,又学了些奇门遁甲,若是上了战场,必然能有一番大作为。」
宋时桉摇头:「我家有妻室,心有牵挂,离了她,我终难安。这保家卫国之事,只能靠大哥们费心了。」
张冀朝着我这边望了一眼。
「既如此,那兄弟也不强求,祝大哥子孙满堂,儿女双全。」
他们走后,宋时桉沉默了许久。
我走过去蹲在他面前。
「夫君,可是我拖累你了?」
我怀着那点子自私的心思,不让他振翅高飞,也不知他会不会怪我。
宋时桉满眼柔情:「我初来京时,身无长物,讨了娘子一碗热水,救了我弟一条性命,也困住了宋某这颗心。」
「我不是个有大志向之人,三餐热饭,佳人在旁,宋某已经很满足。只是……」
「只是什么?」
「树欲静而风不止,看着这局势,只怕迟早要乱,到时只恐难以护娘子周全……」
我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凑过去亲了亲他。
「妾如丝萝,依君而生。君若有变,妾不苟活。」
朝中局势着实不稳,周丞相和永川王势同水火,党派纷争也越来越凶。
几个月后,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永川王终于发动了政变。
宋则安早早得了消息,带我们躲进了内城。三日后,斗争有了结局。
永川王吊死在府中,全家一百二十口皆服毒自尽。
当今圣上不堪刺激,口吐鲜血,也死在了龙床上。
第四日,周丞相带同宋则安和一众大臣拥簇新帝登基。
新帝叫——顾淮恩。
11、
宋则安升了尚书,搬进了更大的宅子。
他领着我们参观时,见到了已经称帝的顾淮恩。
顾淮恩一席玄色锦袍,立于大堂中。
我们掀了衣摆要叩拜,顾淮恩一把抓住我的手。
「免礼,免礼。」
养母和宋时桉还半蹲着,顾淮恩离我更近了些。
「姐姐别行礼,你们也起来。」
「谢陛下。」
他对我亲昵的有些过分。
我不动声色的抽回手,往宋时桉身后站了站。
宋时桉高大的身子,挡不住顾淮恩灼灼的目光。
见我躲得厉害,他又看向宋时桉。
「当初朕落难,多谢你们仗义相救。说罢,你们想要什么赏赐?」
宋时桉坦荡地拉着我的手:「陛下洪福齐天,一切都是天意。草民等不用赏赐。」
他和我一样,一直把顾淮恩当弟弟。
顾淮恩又看向养母:「娘,你呢?」
这声娘自然又顺口,一时间我们都愣了下。
养母将一切收入眼底,多了分冷漠:「民妇也不用赏赐。」
顾淮恩来回打量我们半天,苦笑了一声。
「到底是生分了。」
这不是生分,是君民之别。
顾淮恩当了皇帝,住进了深宫,我们自此也没了联系。
可宋则安不这么想。从龙之功让他野心越来越大,每每来我们家,都想撺掇大哥上战场。
「哥,你不知道,周丞相在朝堂上只手遮天,陛下现在根本没有说话的份儿。你到底救过他,忍心看他这么为难吗?」
「灵渊师傅说,你是难得的将星。如若你击退了蛮夷,我再在朝堂上帮你周旋一下,还怕没有大好前途吗?到时封侯拜相,指日可待。我们兄弟二人定能光耀宋氏门楣。」
任凭宋则安说破了嘴皮子,宋时桉也不为所动。
只晚上睡觉的时候抱我愈发紧,时常夜不能寐。
我们都知道,这话,未必是宋则安想说的。不过是代为相传罢了。
在我生日宴这天,终是等来了背后的人。
十四岁的顾淮恩。
他快有宋时桉高了,穿着常服,带着一车礼物,来到我家。
「姐姐,生辰快乐。」
我淡淡应了。
他又扭头去看宋时桉。
「姐夫,姐姐是不是生我气了?」
顾淮恩第一次开口叫姐夫,宋时桉也没避讳。
「你姐姐是气我昨日闹得凶,不是怪你。」
他话来得太快,即使院子里只有我们三人,我也羞红了脸。
「你能不能有个正形,怎么又在孩子面前胡说?」
宋时桉笑嘻嘻的躲。
气氛一下子好了起来。
这是淮恩被抢走后全家人第一次这么热闹的吃饭,除了没来的宋则安,大家都刻意放下了心里的顾虑。院门紧紧关着,屋子里没有皇帝,只有淮恩。
我们吃了顿热热闹闹的饭,养母喝得有些醉,先走了。
淮恩趴在桌上,看着我。
「姐姐,当皇帝好难啊……」
「那个该死的周谌华,处处与我作对,我什么权利都没有……」
他委屈地看着我。
「姐姐,西屿那边有叛乱,我不愿意用周谌华的人。我手上有两万精锐,能不能让姐夫帮我,打这一仗?求求你了。」
我和宋时桉对视一眼。
他终于说出来了。
虽然此刻他可怜兮兮,可实际上我们都知道,没有拒绝的权利。
硬话软说大概是他给我们最后的体面。
我给他倒了杯醒酒茶:「好,姐姐答应你,但是你也要答应姐姐,只此一次。」
只要他不去南疆,不去攻打蛮夷,就能活下去。
顾淮恩高兴地走了。
过了四日,封将的圣旨就到了家里。
宋时桉穿上铠甲,拿上长剑,整个人威武又英气。
他看我眼泪汪汪,低头亲了亲我。
「听说那南屿军杀了我们好多百姓,我去杀回来。娘子,你别怕,我一定平安回来找你。」
我知道他会活着回来,可还是忍不住担忧。
山雨欲来,牵肠挂肚,愁煞人。
12、
宋时桉一走几个月,带走了我所有的牵挂和思念。
我麻木地过着日子,日复一日绣着护膝鞋袜。
隆冬刚至,便下起了鹅毛大雪。两三日的样子,雪过了膝头,掩住了院门。
养母也来了,天气冷生意差,她干脆关了铺面陪我留在家里。
自从上次病愈后,她身子差了许多,隔三岔五的咳嗽。鬓边还多了几丝白发。
我让她去看大夫,她总是敷衍我。
「看啦看啦,就是人老啦,总要生病的。」
真是胡说八道,明明三四年前能跳起来敲我额头的人,如今竟称起病来。
那日没喊出口的名字,仿佛抽走了她所有的精气神。
我低头,看她正认认真真缝衣领。
「等开了春,你和时桉也该要个孩子了,也让我早点抱孙子。」
我和宋时桉从来没避过子嗣,成亲许久却没动静,我也有点着急。
她又改口:「子嗣也是缘分,急不来。我当初没生养,不也有了你和你弟?雪薇,你要好好的。你们都要好好的。」
……
屋外静谧一片,可周围其实布满了顾淮恩的人。
绣到半夜,养母才去睡。我铺了被子,躺在床上出神。
到底为什么一直没孩子呢……
正想着,窗边传来响动。
我扭头,看到一个胡子拉碴的魁梧大汉正翻身进来。
他脚落了地,一扭头,我俩对视上了。
「夫君……你干啥呢?」
宋时桉:「我以为你睡了,怕吵着你。」
「我灯还亮着呢。」
「是我想错了。」
他怀里一股子尘土气息,显然是匆忙赶路回来的。
我让他进被窝,他皱眉:「不行,我身上又臭又冷,会熏到你。」
真是傻气十足。
他不让我起身,自己烧了热水洗了澡,换好衣服后才上床。
被子刚放下,我就扑了过去。
「夫君……」
宋时桉和我手脚交缠着,他低头咬我,力道有些大,我却抱得更紧。
「夫君抱我,夫君……」
第二天大清早,顾淮恩的旨意就到了门口。
大意是他忠诚勇猛,才智过人,封他为忠武将军。
宋时桉进宫谢了恩后,回来一直坐在椅子里眉头紧缩。
我才走过去,他便把我拥进怀里。
「雪儿,你抱抱我。」
不知道淮恩跟他说了什么,他变得很不安。
我搂着他的头,两人默默良久。
到了晚上,他突然心情好起来,非要拉着我上街。
「陛下赏了我好多银子,我给你买衣裳首饰好不好?」
我不喜欢衣裳首饰,可我想他开心。
顺从地被他牵着,一间铺子一间铺子的试衣服。
每当我穿着新衣服出来,他总是惊艳地看着:「我娘子真好看,买。」
我们没有仆人,才逛了几家就拿不动了。
他又拐去了伢馆,选了两个丫鬟两个小厮。
宋时桉振振有词:「我如今是大将军了,你是将军夫人,怎么还能自己干活儿?」
这个憨的,当了官朝廷会封赏下人的,哪儿需要自己上门买?
我只看着他,把东西扔给小厮后,牵着我进了街角一家金铺。
他选了一堆宝石钗环。我随意看着,无意中看到角落里放着一只海棠花金簪。
宋时桉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也笑了。
「老板,那只也包起来。」
如水的夜,宋时桉闹的特别凶。
他一遍遍亲吻着我的额头,嘴角,眼底满是哀伤与深情。
我抬起头,承受着他的爱,也接受那未知的暴风雨。
早该知道,人是无法挡住历史的洪流的。
所以当朝廷派宋时桉出征南疆的圣旨下来时,我诡异的平静了。
甚至都不想去问顾淮恩为什么。
拿出缝好的毛领棉袄和护膝,帮宋时桉一一试穿。
又跪下来,替他细细笼好靴边的裤角。
他拽起我,挤出一个笑。
「我会平安回来的。」
我闷闷的嗯了声,扭头给他收拾其他衣服。
他从背后抱住我:「还有三日才出发,你陪陪我。」
我转身钻进他怀里,被他一手拎起坐到桌子上。
吻顺着额头一点点往下。
我避无可避,到底落了泪。
「宋时桉,别走,你别走……我害怕……」
他吻住我的唇。
「不怕,夫君在,夫君永远都在。不论天涯海角,我都会回来找你的。」
我哭着摇头。
不会了,回不来了。
他叹口气,吻的更深。
「陛下答应我,击退蛮夷,就放我们走。等战事结束,我们就隐居山林,再不管这些事,好吗?」
13
纵然有千般不愿,可三日将至,大军还是准备要出发了。
出发前一天,几个人敲开了我家院门。
是张冀几兄弟。
他们大约是怕我担心,寒暄了几句之后,张冀拉着我悄悄走到角落里。
「弟妹你放心,我一定保护时桉周全。」
「时桉说了,当日若非弟妹提点,还想不到让我兄弟几人去随军。那我兄弟几人如今指不定性命还在不在呢。」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所以,他们去从军,是因为我当初那句送他们走?
张冀一行离去后,养母来了,我们食不知味的吃了顿饭。
养母道:「时桉,你们该生个孩子的。」
时桉无言:「娘,子女缘天注定。」
养母话却翻来覆去:「你们该生个孩子的。」
她突然落了泪:「战场如此凶险,你若受伤可怎么办呢?淮恩这孩子,怎么这般没良心?男人果然都是没良心。」
她或许看出了点什么。
也或许,她知道若没有周丞相与皇帝斗,宋时桉就不用那么着急又上战场。
可这话养母说不出口。
我们也都明白。
只能说天意弄人。
清晨时分,宋时桉穿好了铠甲,我顺着柔和的灯光,不错眼的看他。
他大抵是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悲伤的。
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回不来了。
深宫大院我进不去,淮恩我见不到,历史的洪流我也拦不住。
这是我头一次,恨极了这蝼蚁般的人生。
它挡不住皇权滔天,挡不住利益争夺,挡不住我爱的人去送死。
宋时桉最后吻了吻我,像上一次一样道:「娘子你别怕,我一定平安回来找你。」
他前脚刚走,后脚宋则安就来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小轿,道:「起风了,陛下担心嫂嫂你的身子,想请你进宫小住。」
宋则安明明与宋时桉一母所生,如今我看着竟陌生到恍惚。
我愣愣地看他:「你知道你哥会死吗?」
宋则安不耐的挥手:「嫂嫂多虑了,大哥英勇善战,连灵渊师傅都说他是天生将才。」
「可他会被人背叛,死在战场上,万箭穿心。宋则安,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权利,送你亲生哥哥去死,你舍得吗?」
他恼了。
「你口口声声说大哥会死,你是他妻子,为何这般诅咒他?我看你大约是疯了。我不与你纠缠,嫂嫂快上轿吧。」
他一把把我拽进轿子里,命人快步抬走。
轿子一晃一晃,并未走许久,而后拐进屋门,上了台阶。
约莫半炷香后,有人掀开轿帘,我看到了不远处的顾淮恩。
他心情极好,三两步到我面前。
「姐姐,你来啦。」
「你不要叫我姐姐,我觉得恶心。」
顾淮恩愣了下,笑了。
「姐姐这话真伤朕心,还想着你舍不得姐夫,想让你来送送他呢。」
他拽着我往前走,力气大的吓人。
城墙下,宋时桉一行人在行祭祀礼。
宋时桉穿着我一针一线缝的战袍,笔挺地站在队伍最前方。
他那样高大,那样英气,那样让人心动。
「姐姐你这个眼神,看得朕好嫉妒。什么时候,姐姐才能这样看朕?」
我惊了,扭头看他。
「姐姐竟不知朕的心思吗?这般惊讶。」
顾淮恩故作伤心样:「就连宋时桉都看出来了,姐姐竟然不知呢。」
「朕跟他说,打败蛮夷就放你们走,他信了。呵呵,他还真是痴情。」
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周围的太监宫女面不改色,就连角落里的宋则安都纹丝未动。
都是骗子,都是一丘之貉。
他们为了这个男人的私心,要送我的夫君去死。
我扑到城墙边,想喊宋时桉快跑。
顾淮恩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把抓住我。
「姐姐你最好从了朕,朕兴许能留他一条命。若是你此刻嚷出来,那他死定了。」
挣扎间,我发间的海棠金簪掉了下去,恰好落在宋时桉面前。
他猛地抬头,我俩遥遥相望。
如同过去一样,他咧出一个笑。
「娘子,你等我回来。你不要哭。」
下一刻,宋时桉翻身上马,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就在人马即将出城之际,我终是喊出了声。
「夫君——妾如丝萝!妾如丝萝!」
14
宋时桉走的第三日,我查出了身孕。
顾淮恩听到太医的诊断,砸碎了景仁宫里的玉屏风。
他赶走了所有人,端着堕胎药哄我。
「姐姐,喝了它好不好?喝了它,我们好好过日子。」
「宋时桉会在边疆好好活着,我保他不死,你我在宫里安心过日子,好不好?」
「像从前一样,你做饼,我给你劈柴火,抹桌子。姐姐,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我不知道他是从何时开始魔怔的,怎么对我痴迷到这个地步?
他已经贵为天子,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呢?
我如此想的,也如此问了。
顾淮恩以为我服软了,迫不及待地掏心窝子。
「我从小呆在冷宫里,那女人生了我后,不敢去要恩宠,只日日跟侍卫私通。宫里那些宫女嬷嬷都看不起我,就连护我出宫的侍卫手脚都不干净。那一日,我以为我死定了,是姐姐,是姐姐你救了我。」
「我什么都没有,处处都是敌人,只有姐姐真心对我好。」
「我千辛万苦称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为什么不能拥有自己所想?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姐姐对我好,只疼我一个人。姐姐,求你了,答应我好吗?」
他双眼通红,似疯如魔,衬的眼尾美人痣愈发妖异。
「喝了它,姐姐,喝了它。」
我接过碗,扣成两半,用尖锐的碗沿抵住喉咙。
「你要是敢动我孩子,我死给你看。」
顾淮恩瞬间沉了脸。
「你当真为了那个男人,要伤害自己」
他猛地伸手过来,锋利的碗边瞬间割裂了他的手掌。
他却浑然不觉的疼。
任由鲜红的血一点点落下。
「我不动这个孩子,姐姐,你别伤害自己。」
顾淮恩到底没下死手,只是把我囚禁了起来。
他不许宫人跟我讲话,下了朝就来我宫里自言自语。
他说了很多很多话,谁谁谁贪污,谁谁谁顶嘴,说的最多的,还是周谌华。
周谌华娶了前朝公主,又助他登基。
本来恩情大过天。
所以朝中大臣,都不敢轻易得罪这个丞相。
可对于当了皇帝的顾淮恩来说,君王至高无上,怎容他人凌驾?
他恨极了周谌华,又找不到机会下手。
怨气越来越重。
我昏昏沉沉的听着,大部份时候都在睡觉。
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整个人精神也不太好。
顾淮恩大抵是怕我死了,开始和我说宋时桉的消息。
他说:宋时桉刚到南疆不久,就打了一场漂亮胜仗,杀敌五千。
他说:宋时桉用兵奇异,擅长以少胜多,总是让敌人措手不及。
他说:宋时桉势头惊人,才短短几个月敌军就退兵三百里。
……
我怀胎五个月的时候,顾淮恩突然不肯说跟战争有关的事情。可我却知道,宋时桉大约是要打赢了。
在书里的这个时节,这场战役已经到了尾声。
南疆国主送来了求和的信件,只等顾淮恩点头
只要南疆退兵,宋时桉就可以回来了。
这天傍晚,顾淮安再次端着碗堕胎药走了进来。
「姐姐,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别为难我。」
我喝下那晚份量十足的堕胎药,当天晚上痛不欲生,产下一个死婴。
那是我和宋时桉的孩子,一个眉眼与他十分相似的女儿。
说实话,我不相信我这样温顺地就会放过宋时桉。
可我赌不起,我也不敢赌。
无数次的经验都告诉我,不要试图改变命运。
可我就是不信邪,我倾尽所有微薄的力量,想保住我的英雄。
孩子死了,宋时桉也没了消息
我只好待在景仁宫里,整宿整宿的发呆。
后来想想,宋时桉死时,我大约是有感应的。
那个极累的日子,昏沉多时的脑子难得有点清醒。
感觉只是眨了眨眼,门口的梧桐变成了青葱的柳。
宋时桉身着铠甲,满身伤痕,冲我傻笑。
他说:「娘子,别怕,我回来了。」
我将将扑过去,那道影子就消失了。
我倏的睁开眼,恰好听到宫人敲点钟。
夜深了……
15
一个月后,我军大胜,即将班师回朝。
大军离城门还有十里,太监先来传消息。
顾淮恩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
「姐姐,大军要回来了。」
「恩。」
我替他梳好额边碎发,理了理发冠,漫不经心的点点头
他捏不准我的意思。
可又贪图这难得的平静。
「姐姐,你要去接吗?」
「我有点累,一会儿再去,你先去吧。」
一个月前,我突然对他柔了脸色。
虽不讨好逢迎,到底不如以往冷冰冰。
他又惊又喜,试探我什么意思。
我道:「 我想当皇后。」
当皇后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是每个女人的梦想。
他忙不迭答应了,立即命令礼部着手准备。
听说朝中也有反对的声音,但都被他压下去了。
我只装作不知,每日对他温和客气,渐渐地,顾淮恩放下心来。
他微微搂了我一下,又立即小心翼翼退开。
「姐姐,那我先去了。」
我们都默契的没有提宋时桉。
等过了半个时辰,我整理好衣摆,摸了摸发间那朵小小的海棠绒花,才在宫女的簇拥下走出雍和宫大门。
被关了太久,以至于刚出门时,被迎面的春风猝不及防铺了脸。
忍不住摸了摸眼角,竟是满手微凉水渍。
「春天了啊……」
宫女小心附和:「是啊,三月了。」
三月,春暖花开,是该回家的日子。
穿过长长又迂回的走廊,一点点远离绯红的宫门。
上宫墙时,宋则安立在墙角。
几个月不见,他愈发瘦弱,面色也极差。
宋则安低着头不敢看我,只小声喊了句:「嫂嫂……」
就像一个月前那样。
一个月前的宋则安,闯进了没人的御花园里,跌跌绊绊,抓住我裙摆。
他哭的像条没了家的狗:「嫂嫂,大哥……大哥死了……」
他说,宋时桉在撤军时,为了找几个落伍的士兵中了埋伏。
数箭穿胸,当场气绝身亡。
张冀他们找到他时,他还握着袖里那枚海棠金簪。
宋则安一巴掌接一巴掌扇自己耳光,哭喊着大哥的名字
可有什么用呢?
他死了。
我的宋时桉,终究是死了。
我不再看宋则安。
捏着裙摆一步步往上走。
奉天楼的城墙好高,好高。
走了半晌,终于,走到了墙边。
顾淮恩正站在那里。
他看到我鲜红的衣服愣了下,随即眼底泛出喜悦。
那是他让人给的皇后礼服。
我屏退宫人,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城门缓缓打开,成队的人马走过来。
只是为首的人变成了张冀,他脸颊带伤,看到我有点惊讶。
顾淮恩无比兴奋。
这场仗不仅让陈国转危为安,杀了他的情敌,更帮他拿回了边疆数十万兵权。让他足以和周谌华抗衡。
他兴奋的踱步到城墙边,想离大军更近些。
在他背过身的那一刻,我解开了衣袍。
华丽繁复的凤袍下,是我一针一针缝的素白孝衣。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我飞快而决绝地爬上了奉天楼的城墙。
下一刻,身体微微倾斜,风呼啸而过。
眼前是城墙上离我越来越远的,顾淮恩绝望的脸。
还有那声泣血的姐姐。
我全都听不见。
满眼都是宋时桉盛满柔情的眸。
他站在不远处,朝我伸出手。
我缓缓闭上眼。
「宋时桉,我们回家……」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往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完
发布于 2025-01-06 16: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