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我生辰那天,夫君凯旋归来
我生辰那天,夫君凯旋归来。
马背上,还坐着一个媚若无骨的妙龄女子。
自从她入府,府中怪事频发。
池塘浮现女尸,胎儿化作血水,婆母投缳上吊。
她光洁的后背上,趴着上百张陌生女人的脸。
侯府世家的血腥秘密,慢慢浮出水面。
原来,谜底一直就写在谜面上…
1
我生辰那天,还没来得及到宴席吃碗寿面。
就听到前门来报,夫君前线得胜,凯旋归家。
我搀扶婆母行至前门迎接他,远远地看到夫君策马而来。
与以往不同,他这次还揽着一个穿红衣的妙龄女子。
她穿着一袭红衣,依偎在夫君怀里,明媚娇恣。
惹得围观者指指点点,二人却视若无睹。
夫君抱她下马后,两人眼神交汇,一派柔情蜜意。
众人这时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同情和怜悯。
「不成想这侯府夫人,进门才两年就失了丈夫的心!」
婆母心疼儿子风霜劳顿,赶紧上前叮咛慰问。
又抱怨他与女子当街同乘骑不合规矩,有伤风化。
女子则是嫣然一笑,对我和婆母下拜纳福:
「小女子扶玉,拜见婆母,拜见夫人。」
随即,一大帮人就这样浩浩荡荡涌入府内。
从始至终,夫君只匆匆看了我一眼。
在场的人很多,我脸上一直挂着得体的笑。
内心的酸涩,却翻江倒海。
进了内堂,辞别众客后,夫君将原委道来。
原来他在战场时,为敌军流矢所中,生命垂危。
昏倒在路边稻草里,是这位扶玉姑娘救了他。
养伤时期,二人同吃同睡,已有了夫妻之实。
夫君说,她原先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只因家族没落衰败,才落得孤身一人生活。
「母亲,儿子不忍心任她一人流落在外,
何况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接进府中,好好待她。」
婆母早年丧夫,本是个刻薄寡恩的人。
对这个外面来的身份不清不楚的孤女,心内其实不喜。
但碍于儿子言语中的深情厚爱,也只能勉强点头:
「本来,你们未曾婚嫁行房,于名声是不大好听的。
只是你曾对道延有救命之恩,那就另当别论了。
侯府那么大,不怕养不起,抬进来住在西院就是了!」
婆母已经点头,我也不能多说什么。
只能回:「是,我来安排她的一应起居。」
扶玉朱唇轻启:「是,扶玉多谢婆母、夫人好意。」
她款款抬头,肤白如雪,一双桃花眼巧笑嫣然。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仿佛在探究我的心思。
我微笑着拉起她的手:「你我以后就是姐妹了。」
就这样,忠义侯府多了一个叫扶玉的贵妾。
2
我本是林国公府嫡女。
和夫君刘道延成亲两年,可以说是青梅竹马。
夫君为人良善宽厚,与我感情甚笃。
虽然婚后两年都没有孩子,却依然将我捧在手心。
婆母面前,他也尽量帮我说好话、赔笑脸。
但是,自从这个女子进府,以往的温存就少了大半。
如今夫君很少再来我的东院。
对我态度依然温厚,却已经不复从前的小意温柔。
他将女子抬为贵妾,不但呵护有加。
还只因她一句「伺候不周,心术不正」,把两个小丫鬟拖下去打得体无完肤。
晚上吃饭时,她撒娇让夫君喂她吃樱桃肉丸。
一向沉稳的夫君竟然照做了,她得意地冲我笑:
「妾跟夫君开玩笑呢,这樱桃肉丸,该给夫人吃才是。」
她伸来的筷子上,那颗樱桃肉流下一滴汁液,颜色红得像血。
深夜,我又梦到夫君当时求娶我的情形。
少年从墙头跃下,从怀里掏出一包带着余温的桂花蜜糖糕。
他带我策马杏林,两人的笑语抖落了春日满地杏花。
桃花树下,他送我锦鲤玉佩作为定情信物,发誓非我不娶。
还拿着我的生辰八字庚帖,亲自上门向父母承诺,允我一世幸福无忧。
那时候他看我的深情眼神,如同端详他在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梦里,我们欢欢喜喜成亲,拜过天地和高堂后。
我却透过盖头,看到宾客都在朝着另一个方向贺喜观礼。
那个方向是也身着大红喜服的扶玉,她的娇笑声传遍大殿。
而我的夫君竟也向她伸出手,深情款款要拥她入怀。
两人头顶都罩着一团浓郁的黑气,场上却无人在意。
我惊醒了,浑身冷汗。
3
那一仗打完后暂无战事,夫君便在京城逗留下来。
他如同被迷了魂,对她纵容爱护有加。
甚至当街带她纵马驰骋,带她去交好的官员家中饮宴。
这些日子,在京中,他交游广阔,笼络了不少朝臣。
还暗中加入了八皇子的夺嫡阵营,指望着从龙之功。
眼看他日日看起来红光满面,志得意满。
可是我却暗暗心惊。
我尚在闺中时,父亲就常常暗地叹息,陛下虽然看似年迈昏聩。
其实却耳目众多,心思深沉,又极度厌烦皇子们争权夺位。
按兵不动、唯皇命是从才是保身上策。
我规劝过几次,都被他不冷不热地敷衍过去。
那日休沐,夫君邀约同僚来家中宴饮。
席间,喝上兴头的夫君大手一挥,召来扶玉献舞。
她一身淡红罗裙,露出洁白如天鹅的脖颈。
一挥一舞间尽显风情,静如轻云蔽月,动若流风回雪。
就连轻轻一挑眉,也自带了摄魂夺魄的媚意。
莫要说在场男人,我都看得有些呆住了。
舞毕,扶玉退场,坐在夫君身侧。
大腹便便的赵侍郎,吆喝着要美人敬一杯。
却趁扶玉倒酒之际,偷偷对她上下其手。
夫君醉眼迷蒙,想必未看到这一幕,我却坐不住了,快步过去将衣衫单薄的扶玉揽到身后。
「常听你家夫人说侍郎大人风度儒雅,今日得以宴饮同聚,我竟不知侍郎大人海量,来人,给大人换了大海杯来!」
我笑眯眯给赵侍郎倒了一满杯。
「侍郎大人,今日务必满饮此杯,权当我妹妹献舞之酬,不然,尊夫人那里我可免不得要告状了。」
赵侍郎在同僚的叫好声中,只能硬着头皮灌酒,我带扶玉回到座位。
她戳戳我,低声问:「你不怕得罪他?」
我说:「不怕。」
4
最近,家里出了一件怪事。
花园池塘里,竟无端端飘上一具女尸,闹得人心惶惶。
虽说家生奴才是主人可以打杀处置的,但是府中从未出现过这种事。
虽然震惊,我还是压着心头疑虑。
对外只说是个小丫鬟,因琐事想不开投湖自尽了。
因为怕给侯府惹事,不敢惊动官府,只能暗暗私下来查。
查来查去,阖府上下竟无一人认识这个少女。
府中向来门禁森严,也不会有陌生女子混入。
叫了识水性的家丁下湖去看,也未看到水下有任何进出口。
我去看过那少女的遗容,总觉得眉眼似曾相识。
捏紧手帕,我看了看西院紧闭的大门。
第二天,婆母来人叫我过去。
说扶玉有喜了,这是阖府上下的好事。
要我小心看顾,助她保胎。
婆母为人苛刻,讲话时常尖酸不留情面。
以前看在夫君的面子上上,还会对我客气一二。
如今更是没有几分情分,我只能更加小心伺候在侧。
婆母说:「昨日已经请了两位名医瞧过,确实已有两个月身孕。
虽说那女子身份不贵重,但这到底是道延的第一个孩儿。
你作为当家主母,不能学有些外头的小家子气,做不忍让的妒妇。」
她明里暗里的敲打,我早已习惯。
为稳妥起见,我当日就请了娘家惯用的老太医来看看。
为扶玉诊脉后,老太医悄悄把我拉到旁边,眼睛瞪得极大:
「夫人,咄咄怪事!我为她切脉,谁知竟全无脉息!
老夫从医几十年,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又不好多问。
她的脉象别说有孕了,竟……竟像个死人一般!」
我心下慌张,安慰老太医可能有人天生脉象异于常人。
不知为何,却想起了昨天池塘里女尸那张惨白的脸。
但是转瞬间,我又打消了念头。
我是亲身接触过扶玉的。
她是个活生生的美人,又在此地人生地不熟。
会和无名尸体有何干系?
子不语,怪力乱神。
何况,扶玉也确实是怀孕有喜了。
她先是孕吐喜酸,几个月后肚皮也日渐隆起,全然不似作伪。
夫君对这一胎极为看重,无论多忙都要去看她。
我也理解,毕竟我一向膝下无所出。
忠义侯府一脉,又向来人丁稀少,后嗣无力。
这会是侯府的第一个孩子。
5
有一日,婆母叫了我和扶玉来,说是喝茶聊天。
实则是听她絮絮叨叨对当年老侯爷如何“妇德妇容妇功。”
正当我昏昏欲睡之际,猛然听到旁边丫鬟的尖叫。
转头一看,扶玉身下竟流出汩汩血水,裙摆都浸透在鲜血中。
她整个人面无血色,已经昏厥半靠在椅背上。
这事闹得整个侯府天翻地覆。
最后查出来,是婆母身边的汪嬷嬷不知怎么昏了头。
老眼昏花,竟亲手将极为寒凉的红花掺入那日的糕点中。
这才害得扶玉当场落红滑胎,人也昏死过去。
据说打下来的还是已经成型的的一男一女龙凤胎。
当晚,婆母的院落人仰马翻,灯火通明。
汪嬷嬷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畏罪缘故,竟然投井自尽。
夫君听下人报过原委,狂怒不已。
冲到婆母院中踢门而入:「母亲怎能如此狠心!」
夫君咄咄逼人,无视旁边伺候婆母汤药的我。
「儿子究竟是何处对不住母亲,母亲竟要对儿子的孩儿下此毒手?
红花是极度寒凉之物,从不会用于糕点,怎会无端端出现在厨房?
汪嬷嬷是您的心腹,从来为人精细谨慎。
又怎会不小心放入,岂不太巧?」
婆母气急了。
刘道延是她的心头肉,一向恭谨孝顺,从未见他如此狂怒。
「道延,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有何理由要害自己的孙子!汪嬷嬷如今已死,我会命人继续追查她为何下毒,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夫君火气当头,丝毫不让:
「从扶玉入门,你就看她不顺眼,嫌她身份低微,还疑她孩儿血统,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如今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说的?」
婆母咒天骂地,发了好几个毒誓。
母子俩摔了半屋子的瓷器,不欢而散。
6
但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就在当日后半夜,婆母竟然上吊死在家中祠堂内。
早起打扫的仆役看到空中悬着一对小脚,唬了一跳,赶忙喊人。
婆母被放下来时早已全身僵直,双目圆瞪,早没了气息。
满院子顿时乱作一团。
夫君尚在宿醉梦中,突闻噩耗,鞋都没来得及穿就飞奔过来
他搂着婆母尸体,哭得涕泗横流:
「即使儿子昨天冲动问罪,母亲又何必如此想不开?
咱们母子两人有何误会不能解,竟要在祖宗面前以死自证清白!
儿子害母亲至此,下到阎罗地府,儿子要遭阴司报应的啊!」
事情闹得太大,快速传遍了京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
说刘将军因子嗣故,竟逼死自己的亲生母亲。
家家都道是忠义侯府治家不严,家风不正。
婆母的葬礼上,夫君一腔痛悔,哭得一度昏厥。
与我交好的贵妇们都来旁敲侧击地打探,我只敷衍过去。
婆母葬礼事毕,我坐在房内细细思忖,总觉得奇怪。
婆母为人,待人严而律己宽,心气甚高,且极好颜面。
应该不至于只因被儿子误会,就做出寻死的事情来。
退一万步,即使要寻死,也断不会选投缳这样难看的方式。
只是,婆母与汪嬷嬷都已身死,这件事也变得无从追查。
失了婆母,折了名声,夫君一天天消沉下去。
他没有因婆母之死转怨扶玉,反而对失了双生子的她愈加怜惜。
对我的态度,却是一天天的恶劣起来。
甚至有一次当着我的面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我明白,他怀疑是我在背后害得扶玉滑胎、婆母自尽。
所谓结发夫妻的恩爱信赖,不过如是。
7
夜凉如水,我在凉亭怅望月光,扶玉从背后悄然走来。
她身形纤细,一袭白衣胜雪,轻轻抚摸我的手。
「夫人,你的手好凉。」
我发现是她,正想问她身体休养得怎么样。
她却自顾自说下去:「不过扶玉想,夫人可能心也是凉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夫君早已对夫人毫无感情,你又何必自苦?
夫人你无儿无女,毫无依仗,夫君不喜,却还要替他执掌中馈,日理万机。
夫君与我讲,若不是看夫人娘家势大,他才不会与你虚与委蛇。
做女人,做到你这样的份上,还有何意趣可言?」
我默默良久,她拥着我肩头,按我坐下:
「这是我写的和离书,趁夫君醉着已替他按了手印。
你们这对怨偶,一纸和离,两相欢喜,各奔前程,不好吗?」
我说:「好。」
毫不犹豫按下手印的瞬间,我想,这世界真荒谬啊!
再美好的感情,恐也有被消耗完的一日。
与其枯坐守空山,不如归去得自在。
思前想后一整夜,第二天我就带着丫鬟先回了娘家。
父母亲和兄长不明就理,一直问我,夫妻吵嘴,何至于此。
母亲拉着我的手拍了又拍:「溪儿,你和道延是少年夫妻。
你既膝下无所出,他纳妾求子,一时新鲜也是常事。
向来妾室狡诈,莫要听她挑拨上了当。
可不要全了她的心思,倒毁了你们夫妻情意。」
我理解父母亲和兄长的担忧。
在这个年代,和离对于女子而言,实在有辱门楣。
我心乱如麻之际,刘道延上门来找我了。
他纵马而来,急切敲响府门,看到我后疾步走来:
「清溪,我一觉醒来看到和离书,就赶紧来找你了。
此事是扶玉自作主张,完全非我心意。
我不要和离,我的心还是像求娶那日一般爱你敬你!」
「但是你怀疑我了,怀疑我害了扶玉,是不是?」
「是扶玉…扶玉事后说,那日你神色有异,且与汪嬷嬷似有私交。
所以,被她挑拨后,是我误会了你,伤了你的心…」
「清溪,你也知道,侯府向来子嗣单薄,我实在是心急乱套了。
其实我该知道不是你的,我们年少情深,实在不该猜疑凉了你的心。」
我侧过身去:「难道不是看我娘家势大,你才对我虚情假意…」
刘道延把我的身子扳过来,气极反笑:
「你国公府家大业大,我忠义侯府难道就是白身了?
我求娶你,完全是因心悦你,并不为其他,你这是听谁胡说八道的?」
我仿佛看到当初那个少年赤诚热烈的影子,有点想哭。
少年夫妻百日恩,我心里对当初那个少年的他,还是爱意犹存。
他紧紧拉着我的手,在我耳边呵气低语:
「求求我的好夫人,回去吧,忠义侯府只认你一个当家主母。
以前是我糊涂,你就当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再也不冷落你了,好不好?」
8
我跟着夫君回侯府,对外只说是想念父母,回娘家一趟。
和离书被他撕得粉碎,在回程中纷纷扬扬抛洒了一路。
回府后,扶玉向我远远看来的目光里,带着很多情绪。
夫君破天荒地,没有对她施以眼神。
他长着厚茧的大手,将我的手握得很紧很紧。
夫君对我恢复了以前的好,对扶玉冷淡下来。
他还是时常带着她出门,夙夜不归,行止之间却不再像从前一样爱若珍宝。
八王妃给府里赏赐了不少首饰,我叫了扶玉来挑。
这段日子以来,扶玉行如弱柳扶风,容色却更美丽。
侧身而过的时候,她突然开口:「他是个骗子,你信吗?」
她随即失笑:「他信誓旦旦表明心迹的时候,估计骗到自己都信了。」
我挑了个碧玉做的簪子,并不理会她的话。
她拿过我手里的簪子,轻轻插入我鬓边的发髻:
「夫人,你挑男人的眼光,但凡有挑首饰的一半就好了。」
她的眼睛紧紧凝视着我,我竟在里面看到了悲戚和绝望。
走出堂屋,簪子突然掉落在地上,「啪」地一声摔得粉碎。
我好怕,怕她说的都是真的。
大理寺在追查另一宗案子的时候。
进入京城最有名的楚楼妓馆,意外闯入了天字阁。
据传,当时场面香艳,混乱无比。
阁楼大床上,竟然横七竖八睡着好几个男女。
除了花楼姑娘外,还有几个朝臣,都是八皇子一派的。
刘道延和扶玉都在其中。
最重要的是,桌上还放着刘道延称颂八皇子的诗作。
皇帝还在世,就将并非太子的皇子称为贤君。
即使夫君是醉酒后兴起书写,亦是大罪。
当天就被好几个大臣参本上奏,说他狂谬悖逆,撺掇皇子。
八皇子因他被皇帝迁怒,也就断了他再效忠八皇子的可能性。
好在圣上宽仁,顾念忠义侯府先辈皆有功勋,三代单传。
令侯府世子刘道延迁居蜀北老家,闭门思过,限五日内启程。
远离朝堂,亦断绝了他再获启用的可能性。
这等于给夫君在朝廷的前途,判了死刑。
当日下朝后,夫君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从库房拿出皮鞭,将扶玉叫到院中,把她打得皮开肉绽。
整整两日,他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
我终于敲开门后,看到他满脸胡茬,他紧紧抱住我:
「清溪,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9
扶玉当晚约我去她房中,说有要事商谈。
打开门看到她赤裸上身趴在床上,背上鞭痕犹在。
「房里的丫头都被我赶走了,夫人能帮我上药吗?」
她扭头冲我笑笑,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看着她遍体鳞伤,我心下不忍,只得轻轻为她涂药。
男人犯下的错误,却是一个女子承受了代价。
扶玉虽然有些心计,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昏黄的灯光下,她背部的疤痕,细看好像一张女子的脸。
我使劲眨眼,那个疤痕仍在,只是好像幻化成了另一个女子的脸。
那女子的脸细看十分美貌,活灵活现,似乎还对我嫣然一笑。
我吓得手中的药油尽数洒落。
她忽然扭过脸来,洁白如瓷的脸,在灯下忽明忽暗。
像娇俏,像温柔,像冷漠,像天真…如众生之相。
她说:「实不相瞒,如夫人所见,我有千百张皮相。
夫君便如每晚能与不同女子欢好。
夫人你若是男人,便一定能懂得其中的妙处。」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起身准备离开。
扶玉紧接着问:「你知道他为什么爱我吗?」
我没有说话。
我有预感,我不会喜欢这个答案。
「他先是用我的皮囊去酒席应酬,招狼引虎。
再用我的肚子帮他孕育双生胎,绵延后嗣。
孩子没了,就用我的房中媚术,收服他想收服的人。
用我的身体和尊严,换取他想要的权力。」
她微笑:「这就是他对我报恩的方法。
男人,永远是最聪明的。」
我听得心内一阵酸涩:「此事确实是他对你不住。」
她挣扎起身继续问: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打我吗?
他那首反诗,是当晚我口述、他书写的。
她微微笑道: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
那日大理寺的人闯入并非意外,而是我暗地叫去的。
大理寺是太子的人,他们一直想拉八皇子下马。」
我心里隐隐的猜想被证实了,叹息道:
「事已至此,我不会向夫君再多说什么。
就算你恨他利用你,要报复也不必赔上自己。
明日我们就会启程回蜀北老家,我会给你一笔银子。
你可以留在京中谋生,也可以回老家度日。」
说罢,我不再停留,往外走去。
她突然拉着我的手:
「夫人,你是否是壬戌年,壬戌月,壬戌日,壬戌时生辰?」
我还没来得及问她要做什么,突然眼前一阵昏黑。
最后的意识,是一双柔软的手臂抱住了我。
10
待我醒来,已经是午后,我竟躺在扶玉的床上,穿着扶玉的衣衫。
最可怕的是,我瞥见镜子里的自己,俨然就是扶玉的样貌。
桌上放着一张便笺,扶玉在信里说,她已代我携夫君离开前往蜀北,让我不必去追。
走出西院,偌大的侯府,已空空如也。
最奇怪的是,供奉着世代先祖排位的祠堂,居然被烧成了一片废墟。
我觉得事情不对劲。
侯府就算遣散人丁,阖府北上回乡。
也断断不可能做出烧毁宗祠这样大不敬的事。
在整个侯府转着进行一番细致探查后。
我发现,后院的水井有些奇怪。
夫君经常练功的后院,外人鲜少踏足。
就连我进去都会惹他不喜,说是要清静无扰。
我走过去探头一望,看到井里没有水光。
只有看不到尽头的的浓郁黑色。
像鬼怪的黑色瞳孔,在静静凝望我。
按照常理,练功的地方需四平八稳。
像这样平地留一口枯井,实在突兀。
我摸索一番,果然有暗钮,一按就有石阶逐级出现,直通井下。
下井后,即通往一条幽暗地道。
推开地道尽头的门,眼前一幕让我毛骨悚然。
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石室,里面密密麻麻布满了石柱。
每根石柱上,都绑着一个少女的尸体。
像一个极其诡异的停尸房。
石室尽头,依稀能看到绑着一个昏迷的女子。
灯光昏暗,我走近看,那女子竟是我自己。
女子垂着头,四肢被牢牢绑住,她周围还挂着不少经幡,上面画满了奇怪的血符。
她身侧有个男人,正在埋头写什么血符,并未抬头看到我。
我不敢发出声音,只能迅速闪到附近的少女尸体背后躲藏。
过了半晌,男子结束了画符,站起身来,俊朗的面孔阴云密布。
是刘道延!!
11
被绑着的“我”幽幽转醒,惊恐地睁大双眼。
「夫君!你这是做什么?我这是在哪里?!」
刘道延笑了,笑容在烛光下显得极为可怖:
「清溪,你当然是在自己家里,忠义侯府啊!」
“我”面如土色:「我们不是出发要回蜀北吗?你把我绑起来干什么?」
他冷笑:「马车里出发的那对侯府夫妇,是假的,我和你单独留在这里,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等这件事情做完,我会赶回车队继续做侯府世子,你,对外我会说,贤夫人因心忧夫君,加之旅途劳顿,暴毙而亡。」
「你要杀我?!」
刘道延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水滴时钟,大约是发现未到时辰,就坐在地上,悠悠开口:
「反正你都要死了,与你说说也无妨。
这侯府,祖祖辈辈皆活不过四五十岁,年岁越大则逐渐体虚而亡,无一例外。
祖爷爷请老道看过,说是因为侯府时代武将,战场杀人无数,有伤阴鸷,因此子嗣单薄,福寿不足。
于是先辈便找方术,造了这个炼魂阵。
以年轻女子献祭,以阴命克阴鸷,抵消自身孽障。
献祭之女越是年轻貌美,越是可以延年益寿。
如若赶上天时地利,将阴年阴月阴时生的至阴女体献祭生魂,便可身强体健,享百岁天年。」
“我”的声音微微颤抖:「所以,我就是那个,至阴女体?」
刘道延嘲弄地笑:「当初我查遍京城女子生辰,终于给我找到了你,做我的夫人,为夫君献祭,也算你死得其所。」
“我”沉默了半晌,问道:
「那这些女尸,都是你杀的?」
刘道延摆摆手:「是我找来的,但是我没动手。都拿来献活祭了,用来置换气运。」
原来,几百个女子活生生的人命,仅用于换取一个男子的气运。
一炷香后,刘道延从地上站起来拍拍手:「时候到了!」
他站在石架正前方,举起法器开始念念有词奇怪的咒语。
“我”周围的经幡符文发出隐隐的红光,逐渐变深化为血红。
“我”看起来极其痛苦,被捆绑的身体不断挣扎。
刘道延脸上的得意神色还没结束,变故突生——
经幡突然转红为黑,一串血花从他的四肢爆开。
刘道延猝不及防被震倒在地,发出困兽一般的嚎叫。
受到法术重创,女子也从石架上直直坠落下来,吐出大口鲜血。
她的模样,变成了扶玉。
刘道延在剧痛下全身颤抖,瞳孔瞬间睁大:
「扶玉!怎么会是你!你这个臭婊.子!」
扶玉擦擦嘴角的血痕,给他一个阴冷的笑:
「刘道延,我用换身术,和夫人互换了六个时辰的魂.魄。
我没有她那样的至阴命.格,却被你当成她拉来献.祭。
这阵法被我破坏后,自然反.噬给你,真是自食恶果!」
她支撑着自己站起身,狠狠踩在刘道延稀烂的手掌上。
刘道延四肢俱毁,无力逃开,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
「你捕杀了我的妹妹,用她献.祭,换取你微不足道的气.运。
她才十三岁啊!死的时候还穿着我给她缝的新衣裳。
我把她的尸体从池塘浮上去,你是不是特别心虚害怕?
可笑的是,你做了噩梦后还把我抱在怀里,你难道没发觉,她和我长得很像吗?」
刘道延面如死灰:「没想到,竟然是你…处心积虑…」
扶玉蹲下,托起刘道延的下巴:
「实话告诉你,我今日一早在侯府祠堂放上了蜡烛和火油。
现在想必蜡烛早已燃尽,祠堂早就变成了焦土废墟。
你们侯府先祖的牌位,已经全部烧毁,渣都不剩。
你死后,我会把侯府见不得光的恶行散布京城,昭告天下。
让这腌臜的侯府,人人唾弃,无后而终,遗臭万年!」
刘道延双目血红,大声嘶吼:
「忠义侯府为先皇立下,府内世代功勋,贱妇何敢!」
扶玉从身后变出一把刀,一把割去了刘道延的舌头。
「你们侯府自祖上起,草菅人命,杀良冒功,掳掠人口。
遭了报应,却用无辜女子的性命魂.魄去填。
偌大的忠义侯府,谁忠谁义?如今还自强辩,笑话!」
刘道延口角流血,目眦尽裂,发出「呜呜」的哀嚎。
扶玉站起身,露出明媚的微笑:
「对了,你日日喝的酒,我一直在下绝子药。
你早已底子空虚,形同废人,绝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所以啊,你何苦为了一对假胎害死婆母呢?
婆母自尽的时候,可一直在咒你不得好.死呢。
谁知,报应真的灵验了。」
扶玉笑出了咳嗽,胸前忽然氤开一片血红。
她一脚踹晕了刘道延,对着前方朗声说:
「姐姐,我都让你避开了,你怎么还是过来了?」
我从尸体后站出来,缓缓走向扶玉。
「姐姐,会怪我狠毒吗?」
我含泪摇摇头,用双臂揽住摇摇欲坠的她。
扶玉笑了:「我就知道,姐姐一定是懂我的。」
我思绪万千,却也只说一句:「他罪得其所。」
扶玉踉踉跄跄,将妖.异的经.幡全部扯下:
「我要他充满欲望,以为可以光宗耀祖、功成名就。
再让他身败名裂,前途名声尽毁。
我要他踌躇满志,以为自己可以颐养天年,子女成群。
再让他尝尝痛失子女、永无后嗣的滋味。
让他怨恨与他至亲信任的母亲,再让他母亲因他而死。
我烧了他的祖宗祠堂,坏了他的身子,破了他的谋算。
杀人,不如诛心。
我要让他在活着的每一天,都身处无间地.狱。」
扯下经.幡,她已经无力再站,身不由己跪倒在地。
我看得好生心疼,赶忙坐在地下,将她的头轻轻置于我的腿上。
她凄婉一笑:
「我冒用禁.术,以身饲虎,早已时日不多。
我这具身体是无数姐妹的冤.魂念力,幻.化而来。
如今大仇得报,心愿已了,姐姐不必为我伤心。」
她费力地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脸:
「姐姐,你这么好看,又这么爱他,他不该这样对你。
他把你当成什么?贤妻的碑,攀附的桥,管家的奴,利用的魂,却永远不是心爱的妻,我替你不值。
可是你好傻呀,我赶都赶不走。」
她的呼吸越来越孱弱。
她说:「姐姐,我好冷…你能不能抱抱我呀?」
她的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那只带鞭痕的手上。
我紧紧抱着她说:「放心,我会替你,把他照顾的很好。」
我找来高僧,超.度了炼.魂.阵里的少女亡.魂,侯府百年来的罪恶魔.窟被付之一炬。
我将刘道延带上马车,带到了蜀北的山庄,以铁链秘密囚禁,让他日日狼狈苟活。
春去秋来,蜀北的雁儿,飞到了京城,又飞回。
我好怀念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子。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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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5-04-16 21:11微信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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