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离奇的故事:卖油郎独占花魁
各位看官,今天咱要讲一个《卖油郎独占花魁》的故事,情节刺激,且听我细细道来!
老话说得好哇:“凡是女子都喜欢俊俏的情郎,凡是妈妈都喜欢大块的银子。”所以在这世间的风月场里,你要是有潘安一样的容貌,再像邓通一样的富有,那自然是上下和睦,能当这烟花寨里的王,成为那鸳鸯会上的主。
不过呢,这里头还有个诀窍,就叫做“帮衬”。这“帮衬”俩字啊,就好比是鞋子有了鞋帮,衣服有了里衬。你别看那风尘女子是混迹在烟花柳巷的,其实也很重情义,但凡有男人对她们使了一分情义,她们便会当做十分来看!就算这个男人身上有什么短处,她们也会想尽办法替这个男人遮掩过去。像这样的男人,往往把自己的身段放低,对这些个风尘女子低三下四,嘘寒问暖,投其所好,避其忌讳,用那真情实意去体谅对方,你说,像这样的人,哪里有不讨人喜欢的道理呢?这,就叫作“帮衬”。在那风月场所里,只有会“帮衬”的男人,才能得到最大的好处,毫不夸张的说,只要你会“帮衬”,就算你没有美貌他也胜似美貌,就算你没有钱财他也胜似钱财。这就是: 运去黄金失色,时来顿铁生辉。
这故事还得从大宋朝讲起,自宋太祖赵匡胤开基立业,宋太宗赵光义继承皇位,历经真宗、仁宗、英宗、神宗、哲宗,一共七位皇帝。前边儿这七位皇帝啊,都不错,心怀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太平安定。可偏偏到了宋徽宗这一代,这皇帝老儿是专门宠信奸臣,什么蔡京、高俅,等等这些奸臣,是大兴土木,大搞园林建设,他只顾着自己享乐,那些年是劳民伤财,不理国事。结果呀,弄得老百姓是怨声载道,把原本一个大好河山搞得是乱七八糟。一直到宋徽宗、宋钦宗两个皇帝被金兵俘虏,这宋高宗赵构,骑马渡江,在南方建立了政权,天下才稍微安定下来。在那几十年的动荡里,老百姓可遭了不少罪呀!
这其中呢,在京城汴梁外,有个安乐村,住着一户姓莘的人家,当家的叫莘善,他的老婆阮氏。这夫妻俩开了个杂货店,卖些米啊、麦啊、豆啊、茶啊、酒啊的,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俩人年过四十,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小名叫瑶琴。这瑶琴打小就长得清秀可人,还特别聪明。七岁的时候就被送到村里的学堂读书,一天能背诵上千个字。十岁的时候,就能吟诗作对了。她曾经写过一首绝句,叫做《闺情》,这首诗在当地被人们广为流传。要说这人有才啊,挡是挡不住的,你看她的诗是这么写的:“朱帘寂寂下金钩,香鸭沉沉冷画楼。 移枕怕惊鸳并宿,挑灯偏恨蕊双头。”看这文笔,那是相当不错。
等到瑶琴一十二岁,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那女工,更是厉害得不得了,飞针走线,针法简直是出神入化,让人惊叹不已。真是个天生的才女,要知道,是这些个才华,那可不是光靠教就能教会的。莘善呢,因为自己没有儿子,就想找个上门女婿,以后好给自己养老。可他这女儿瑶琴,这么机灵能干,自然是一般人配不上的。虽然有很多人来提亲,这莘善都没答应,说什么也得给女儿找个好男人!
谁知道好好的一家子,正赶上金兵南下作乱,把个汴梁城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城外的老百姓吓得是魂飞魄散,急急如丧家之犬,大家就一个想法,赶紧逃命。莘善带着老婆和女儿,也跟着其他人一起逃难,大伙背着行李,慌慌张张地跑。一路上是又渴又饿,又困又乏,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哭天喊地,只求祖宗保佑,千万别碰上金兵。真是应了那句话,叫作:“宁做太平狗,莫做乱世人啊!”
正当众人逃难之际,谁能想到,鞑子兵没碰上,反倒遇上了一群大宋朝的残兵败将。这些个官兵,瞧见许多逃难的百姓,身上都背着包裹,便虚张声势地大喊:“鞑子来啦!鞑子来啦!”紧接着,沿路放起一把大火,准备就地抢劫!此时天色已晚,这可把众人吓得够呛,大家四散奔逃,谁也顾不上谁。再看这些个官兵,好似杀人的恶魔,地狱的使者,面目狰狞,见人就抢,若有人胆敢不从,直接就是一刀,眼睛都不带眨下的。
再看那老百姓,是死的死,伤的伤,任人宰割!咱们再来说说瑶琴,被乱军这么一冲,摔了个大跟头,等她再爬起的来时,已经找不到自己的爹娘了。她也不敢哭喊,只能悄悄地躲在道旁的一个古墓中,熬了一夜。等到天亮,瑶琴跌跌撞撞地爬出去一看,顿时傻了眼,只见满天的风沙,满地的死尸。昨夜一起逃难的人,也都不知了去向。她在死尸堆里面不停地刨,找了老半天也没找到爹娘的尸体,最后实在支撑不住,窟通一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等她再醒来的时候,看看眼前的场景,是痛哭流涕。想想自己孤身一人,在这荒郊野外早晚得饿死,没办法,只好硬挺着起身上路,一边走,一边哭,一边哭,一边走,也不知道要走到哪去,也不知道要走多远……
走了约莫两里地,瑶琴心中越发苦涩,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这时,她望见前方有一所土房,心想里面或许有人,便打算去要点吃的。等她走到跟前,才发现这是间破旧的空屋,一个人都没有,能有人吗?还不都逃难去了。瑶琴无奈,只好坐在土墙下,继续哭。哎,要说这常言道:无巧不成书。就在这时,恰好有一人从墙下路过,此人姓卜,名乔,正是莘善的邻居。他平时就是个不务正业的主儿,整天游手好闲,白吃白拿,周围人都叫他卜大郎。这不,他也被官军冲散了同伙,今天是独自一人前行。听到哭声,卜乔赶忙过来查看。瑶琴一见是熟人,那感觉就跟见到亲人似的,赶忙止住泪水,起身向前。瑶琴问道:“卜大叔,你可曾见到我的爹娘?”
这卜乔一看,就动起了歪心思,暗暗盘算:“昨天我的包裹被官兵抢了去,正愁没盘缠呢。嘿,你看,这可真是老天爷开眼啊,送来这么个发财的机会。”于是,他扯了个谎,说道:“你爹和你娘找不到你,痛苦万分。如今他们往前边去了,走的时候还吩咐我说:‘倘若见到他们女儿,一定要带着一起走,到前边会和,将来还必有重谢呢。’”瑶琴虽然聪慧,可此时也是走投无路,再加上卜乔的话也没什么破绽,她也就没有起什么疑心,于是就这么跟着卜乔走了。
一路上,卜乔把自己带的干粮分些给瑶琴吃,又嘱咐道:“你爹妈是连夜赶路的,要是在路上没碰到,就得过江到建康府才能和他们相会。这一路上,咱们俩结伴而行。我暂时就当你的爹爹,你呢,就叫我爹爹。要不然别人还以为我是人贩子,拐了你呢,那样可就不妥了。”瑶琴满口答应。从此,无论是陆路还是水路,两人都一同前行。一路上,瑶琴也就这样称卜乔为爹爹。
等到了建康府,又听说大金国的四太子金兀术已经带着金兵渡江了,眼看着建康也要不保。又听说大宋朝康王即位,已经在杭州定都,改名临安。于是,俩人就乘着船,准备去临安!各位看官,从汴京到临安,那可是三千多里路啊,全靠着卜乔带着瑶琴。卜乔身上的那点散碎银子,早就用光了,就连身上的外衣都脱下来当了饭钱,眼瞅着现在就只剩下瑶琴这么一个活人了。卜乔心想:我得赶紧把她卖了换点银子。这卜乔四处打听,最后打听到西湖上有个王九妈正要讨个养女,说是讨个养女,实际上是干那见不得人的事,各位看官,就是猜你也猜得到,这王九妈是专干那烟花柳巷的主!
这卜乔是要把瑶琴往火坑里推呀!他领着瑶琴找到王九妈,卜乔和那王九妈俩人窃窃私语,实际上是商量价钱,讨价还价呢!九妈见瑶琴生的模样俊俏,十分满意,最后给了卜乔五十两银子。这卜乔拿了钱,心满意足地走了。可怜那瑶琴就这么被送到了王家。那要说这瑶琴不是很聪明的吗?怎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进了王家呢?
原来这卜乔啊,很有心机,再加上坑蒙拐骗惯了,假话那是张口就来,唬得人是一愣一愣地。他在王九妈面前说:“瑶琴可是我的亲生女儿,万般无奈,我把她送到您这门户人家。您得慢慢教导她,久了,她自然会情愿的,可别太心急了。”可在瑶琴面前呢,他又说:“九妈是我的至亲,暂且把你寄养在她家。等我打听清楚你爹妈的下落,再来接你。”就这样,瑶琴深信不疑地跟着他就进了王家。哎,真是可怜啊!如此绝顶聪明的女子,就这样掉进了烟花之地,红尘之中!这边再说王九妈,新讨了瑶琴之后,非常高兴,觉得是捡了个宝!
于是给瑶琴换了一身全新的衣裳,把她藏在曲楼深处。每天是好茶好饭地伺候着,好言好语地安慰着。瑶琴一开始也很高兴,还蒙在鼓里,心想,既来之则安之。可是一连住了好多天,也不见卜乔的回信。她越发开始思念爹娘,含着热泪问九妈:“卜大叔怎么还不来看我啊?”九妈说:“哪个卜大叔啊?”瑶琴说:“就是带我来你家的那个卜大郎啊。”九妈说:“他说你是他的亲闺女。”瑶琴道:“他姓卜,我姓莘,怎么会是父女呢?”于是,她便把在汴梁逃难、与父母失散、中途遇到卜乔并把自己带到临安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九妈。
九妈这才说道:“原来如此,哎,我索性挑明了跟你说吧,那个姓卜的把你卖给了我家,拿了五十两银子走了。像我们这种人家,就靠着粉头过日子。这粉头的意思啊,就是卖笑,卖唱,卖身子!我呢,家里虽然有三四个养女,但都不出色。我看你长得俊俏,就把你当亲女儿一样相待。等你长大了,保证让你吃好的,穿好的,一辈子享用不尽。”瑶琴听了,这才知道自己被卜乔骗了,放声大哭起来。王九妈好一番劝解,她才止住了哭声。
从此以后,王九妈将瑶琴改名为王美儿,家里人都叫她美娘。九妈教她吹弹歌舞,王美儿是样样都学得非常出色。等到王美儿长到一十四岁,那真是娇艳动人。临安城中的那些富豪公子,听闻她容貌出众,又知道她才学过人,便纷纷备上厚礼前来求见。还有些附庸风雅的人,听说她诗写得好,拜访之人是络绎不绝。一时间,王美儿的名声传遍了临安城,大家给他起了个称号,都叫她花魁娘子。那些西湖上的子弟们还专门编了一首《挂枝儿》,来夸赞花魁娘子的美貌与才华:“嘿嘿,若论小娘中,谁有那王美儿标致,嘿嘿,若论起才华,谁又比她强!嘿嘿,她是又会写,又会画,还会把那诗来作,嘿嘿,吹弹歌舞不算事,玉臂朱唇体含香!要把西湖比西子,美儿可比西子强。嘿嘿,嘿嘿,哪个有福的汤着美儿身,是财散人亡也情愿。”
只因为王美儿有这么大的名声,十四岁的时候,就有人来商量梳弄的事。这梳弄一词在古代,意思就是说要破女子的处子之身,但这也只是烟花柳巷里面的专用术语!因为一些缘故,这梳弄一事暂且搁置了。一来呢,王美自己不愿意;二来呢,王九妈把王美儿当成金子一样看待,见她不答应,就好像接到了圣旨一样,丝毫不敢违背。又过了一年,王美儿一十五岁了,王九妈看看不能再拖了!原来在这门户之中,梳弄也是有规矩的。十三岁还太小,叫做试花,有些个“妈妈”贪图钱财,根本不顾姑娘的痛苦;那十四岁呢,叫做开花,这个时候姑娘已经来了经事,这男女之事也算是水到渠成了。
可到了十五岁,就叫做摘花,要在一般正经人家,那还算是年纪小的呢,可在这种门户人家,就会觉得已经过了时候。王美儿到了此时,还没有梳弄,那西湖上的浪荡子弟们就又编了一首歌:“王美儿,似木瓜,空好看,不中用,一十五岁,还不曾与人汤一汤。有名无实要干啥?”王九妈听到这些风言风语,也害怕坏了自家的名声,就来劝王美儿接客。
话说这王美儿,那叫一个倔啊,死活不肯去会客,还放下狠话道:“除了我的亲生爹妈,谁也别想让我去!除非他们做主,我才肯干!你要把我逼急了,我宁可一死!”王九妈心里那叫一个气啊,但又舍不得为难她,就这么又熬了好些时候。
突然有一天,来了个金二员外,那可是本地的大财主啊,情愿出三百两银子。王九妈这下可高兴坏了,心里立马有了主意,就和这金二员外商量起来。到了八月十五这一天,王九妈就骗王美儿,说是去西湖上看潮,便把王美儿唬到了船上。那船上还有三四个帮闲的,都是拖,一个个能说会道,把王美娘灌醉。然后就把她扶到了王九妈家的楼上,躺在床上,王美儿醉的不省人事。这时候天气又暖和,王美娘穿的衣服也不多,王九妈就亲自服侍她,把她剥得是赤条条的。然后这金二员外就开始行事了,等这王美娘在梦中觉得疼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这金二员外给得逞了。她想挣扎,可是手脚都软了,只能让这金二员外轻薄了一回。一直等到云收雨散,天都黑了。正所谓:雨中花蕊方开罢,镜里娥眉不似前。
到了五更天,王美娘酒醒了,才知道“老妈妈”用计,坏了自己的身子。她自怜红颜薄命,遭遇这般强横,抹着眼泪,穿好衣服,自己在床边的一个竹榻上,头朝里睡了,暗暗地伤心着。那金二员外再来亲近她时,被她劈头盖脸地抓了好几个血痕。金二员外好没趣儿,勉强地挨到天亮,跟王九妈说了声:“我走了!”王九妈想留他也留不住,金二员外已经出门走了。按理说这梳弄的子弟,早上起来老妈妈都是要进房贺喜的,帮闲的人也都要来祝贺的,甚至还要吃几天喜酒。可这金二员外一起来大早上就走了,这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王九妈连连叫奇,披衣起身来到楼上,只见王美娘躺在榻上泪流满面。王九妈想哄她,连声说了好多不是。可王美娘就是不开口。王九妈没办法,只好下楼去了。王美娘哭了一整天,茶饭不思。从此就托病不起,不肯下楼,就连一般的客人也不肯见了。
王九妈这下心里可急起来了,想虐待她吧,又怕她性子刚烈,弄巧成拙,事情没办成反而冷了王美娘的心肠。可是由着她来吧,再一想,本来是要她赚钱的,她不接客,白养到一百岁也没用啊。来来回回犹豫了好几天,也没个主意。忽然想起有个结义的妹子,叫做刘四妈,俩人经常来往。这刘四妈能说会道,和王美娘也很聊得来。王九妈灵机一动,诶,何不让她来劝劝王美娘,说不定王美娘能回心转意呢,如果真能那样,那可就赚大了。
当下就让手下的花保儿去请刘四妈到前楼说话,随后便把这事跟她说了。刘四妈说道:“嘿嘿,不是我吹,老身我啊,那可是一张名嘴,说得佛门罗汉思情,劝得嫦娥想嫁。这件事啊,就包在我身上了。”王九妈说:“要是能成,我给你磕头都行。你多喝点茶,免得说话的时候口干。”刘四妈说:“你瞧瞧,还是小看我了,就我这张玲珑嘴,说到明天也不会干。”刘四妈吃了几杯茶,就转到后楼,只见王美娘楼门紧闭。
刘四妈轻轻地敲了一下,叫了声:“侄女!”王美娘听得是四妈的声音,就来开门。两人见了面,刘四妈靠着桌子坐下,王美娘在旁边陪着。刘四妈眼睛滴溜溜地转,看到桌子上铺着一幅细绢纸,上面才画了个美人的脸儿,还没上色呢。刘四妈就称赞道:“画得真好啊!真是个巧手!我那九儿姐不知是得了怎样的造化,偏偏遇着你这么个伶俐的女儿。好人物、好技艺!毫不夸张滴说,就是堆上千两黄金,走遍整个临安,也难寻到一个能与你相提并论的!”王美娘说道:“姨娘您就别取笑我了,今天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刘四妈答道:“老身我一直都想来看你,只可惜家务缠身,没有空闲。听说你被那金二员外给梳弄了,我今天是特地抽空而来,特意来给九儿姐和你道喜的。”王美娘听到“梳弄”二字,满脸通红,低着头不答话。刘四妈知道她害羞,便把椅子挪近一步,拉着美娘的手,叫道:“我的儿啊!做小娘的,可不是软壳的鸡蛋,你怎么还这么害羞呢?像你这样害羞,怎么能赚到大主的银子呢?”美娘说:“我要银子做什么?”
刘四妈说:“我的儿,就算你不稀罕银子,可是那做娘的把你养大成人,难道就不需要回本吗?自古以来就有这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九儿姐家也有好几个粉头,可有哪一个比得上你呢?这一园子的瓜,就数你是个好瓜苗子。九儿阿姐对你也算不薄,你是个聪明人,也该知道些轻重。听说你自从被梳弄之后,一个客人都不肯接,这是什么意思呢?这世上的事,哪能都如你所愿呢?一大家子的生活,都指望着女儿们,就像养蚕一样,哪个不需要桑叶来喂养呢?做娘的抬举你一分,你也要为她争口气呀,
别反倒被众丫头们批评你没个人情味儿呀。”美娘说:“任由她们评论,我怕个什么!”刘四妈说:“哎呀!傻姑娘,被人批评倒是小事,可你知道我们这行的规矩吗?”美娘说:“规矩又怎么样?”刘四妈说:“我们这行,靠着女儿们吃饭、穿衣、养家,好不容易讨得一个模样好的,就好比大户人家置了一处好田产。小时候,巴不得风能把她吹大。等梳弄过后,就盼着她能天天有客人,好让妈妈们得利。前门迎新,后门送旧,客人来往热闹,这才是出名的姊妹行家。”美娘说:“羞死人了,我才不要做这样的事呢!”噗嗤一声,刘四妈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随后说道:“做不做这样的事,可由不得你!一家之中,自然是妈妈做主,做小娘的若是不从,那完全可以是动不动就一顿皮鞭,打得你半死不活。到那时,不怕你不走这条路。
九儿姐一向是不为难你的,可以看出来她是真的疼爱你,我不想看到你俩走到那一步,要真是到了那一步,可惜了你的聪明与漂亮。我知道,你从小娇生惯养,可你要珍惜自己,明白廉耻,保住自己的体面。刚才九儿姐跟我说了很多话,说你不识好歹,放着鹅毛不知轻,顶着磨子不知重,她心里很不高兴。特意嘱咐,让我来劝劝你。你要是执意不从,惹她生气了,一旦翻了脸,骂你一顿,打你一顿,你还能往天上飞不成?凡事就怕有个开头。要是打破了头,那就一天挨一顿,一天挨一顿,到时候熬不过这些痛苦,还不是只能去接客了。却不想把自己千金的身价给弄低了,还要被姐妹们笑话。依我说,这水桶已经掉进井里了,你是挣不起来的。还不如欢欢喜喜地扑到“妈妈”的怀里,自己也能落得快活。”
美娘说:“我本是好人家的女儿,误落风尘。倘若姨娘能主张我从良,那可真是胜造七级浮图了。可是,如果让我倚门卖笑,送旧迎新,那我宁可死,也决不愿意。”刘四妈看美娘如此倔强,心想这个谈法看来不成,得换个说法,她眼睛滴溜溜地转,随后说道:“我的儿,要说从良,那可是件有志向的事,人就该有志向,怎么能说不该呢!只是从良也有几种不同的情况。”美娘说:“从良还有什么不同之处呢?”
刘四妈说:“要说这从良,可大有学问!从良有真有假,有苦有乐,有趁好的,有没奈何的,有真了断的,也有不了了之的。你且耐心听我细说。什么叫真从良?通常来说,才子配佳人,方才绝配。然而好事多磨,往往求而不得。如果有幸两人相遇,你情我愿,难舍难分,一个愿娶,一个愿嫁,就像是成双成对的鸳鸯,至死不渝。那这就是真从良。那要说假从良呢?比如这样,有些个子弟喜欢小娘,可小娘却不喜欢那子弟。本来是并不想嫁给他,只是用‘嫁’字儿来哄他的心,骗取他的钱财。等到银子到手之时,却又百般抵赖,找些借口不嫁。更有甚者,一些个痴心的,明知小娘对他没那心思,却偏偏要娶她回家。不惜花大价钱买下来,赌的就是小娘不敢惹怒“妈妈”,这也就不怕小娘不答应。
可是勉强娶进门后,那小娘心中自然不畅,故意不守家规,轻则撒泼放肆,重则公然偷汉,谁家能受这个,多则一年,少则半年,依旧将她放出来接客。把从良二字,只当作赚钱的幌子。这就是假从良。那还有苦从良呢!有些个子弟喜欢小娘,可小娘不喜欢他,可他偏偏有权有势,仗势欺人。“老妈子”害怕惹祸上身,也就答应了。可怜了小娘,身不由己,含泪出嫁。可一旦进了豪门,就像掉进了深海,家规又严,也抬不起头。半妾半婢,忍气吞声地过日子。这就是苦从良。
那乐从良呢?小娘运气好,偶然遇见一个子弟,见他性情温和,家境富裕,大娘子又善良,没儿没女,指望小娘以后过门,能为他生儿育女,也就有了女主人的地位。因此嫁给他,图的是眼前的安逸,将来的出路。这就是乐从良。那趁好的从良呢?小娘风花雪月的日子也享受够了,趁着名气大,追求者多,任自己挑选个十分满意的人嫁了,急流勇退,早点回头,免得日后受人怠慢。这就是趁好的从良。那没奈何的从良呢?
小娘本来没有从良的想法,或是因为官司逼迫,或是因为被强横欺骗,或是因为欠债太多,还不起,只好顺口答应,不管好坏,能嫁就嫁,以求安稳,这是没办法的办法。这就是没奈何的从良。那真了断的从良呢?小娘到了年老色衰的时候,历尽风波,刚好遇到个稳重的老头儿,两人志趣相投,收心敛性,共度余生。这就是个真了断的从良。那不了了之的从良呢?两人你情我愿,热火朝天,但只是一时兴起,没有长远打算。要么是长辈不允许,要么是大娘子嫉妒,闹了几场后,又被打发回“妈妈”家,还要追回赎身钱。还有的是家道中落,养不起她,只能照旧出来做个营生。这就是不了了之的从良。”美娘说:“如今奴家要从良,该如何是好?”刘四妈说:“我的儿,我教你个万无一失的计策。”美娘说:“若能得到前辈指引,奴家至死不忘您的大恩!”
刘四妈说:“从良这件事,要从长计议。说句不该说的,你的身子已经被人玩弄过了,就算今晚嫁人,也称不上黄花大闺女了。千错万错,就错在你流落此地,这就是你命中注定的。做娘的费了这么多心思,如果不帮她赚几年钱,赚个上千两银子,怎么会轻易放你走?还有,你就算要从良,也得挑个好主儿。这些臭嘴臭脸的,难道你就跟他不成?你现在一个客人都不接,怎么知道哪个该从,哪个不该从?如果你执意不肯接客,做娘的也没办法,只能找个愿意出钱的主儿,把你卖去做妾,这个嘛,也可以算是从良。可是你想想,那主儿要是年老的,要是长得丑的,要是一字不识的村夫,你这一辈子就心甘情愿了吗?
那还不如跳进水里,还能扑通一声响,引得旁人叫一声可惜。依着我的愚见,还是顺从人意,听九妈的接客。像你这样的才貌,一般的人也不敢高攀。来的必须是王孙公子,豪门贵客,这也不算辱没了你。一来可以风花雪月,趁着年轻享受一番;二来可以帮着“妈妈”撑起这个家;三来自己也能积攒些私房钱,免得日后有求于人的时候,连个银子都拿不出来。等过个三年五载,遇到个知心合意的,说得来,聊得着,那时我来给你做媒,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你也算对得起自己了。你仔细想想,这不是两全其美吗?”要说这刘四妈真是有两下子,一张玲珑嘴,叭叭叭叭几下子就把权衡厉害摆在眼前,说的是头头是道!
美娘听了,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刘四妈知道美娘心里活动了,便说:“我说的可句句都是好话。你要是听我的,以后还得感激我呢。”说完,就起身走了。王九妈站在楼门外,把这些话都听得清清楚楚。美娘送刘四妈走出房门,正好迎面撞上了王九妈,满脸羞愧,缩身进了房间。王九妈跟着刘四妈,又到了前楼坐下。刘四妈说:“这美娘十分固执,我好说歹说,费了老大的劲儿,就算是一块生铁也该被我说化了。你现在赶紧找个像样的主儿,前来消遣,她肯定会答应的。”王九妈连连道谢。这天晚上,王九妈设宴招待刘四妈,两人都喝得大醉才告别。
后来,西湖上的子弟们又编了一首歌儿,专门是说刘四妈这一段的,这歌是这么唱的:嘿嘿,嘿嘿,刘四妈呀刘四妈,你的嘴是真厉害!上得凌烟阁,堪比诸葛亮,嘿嘿,嘿嘿,说长道短,一点破绽都没有。讲道说法,天上神仙都不如。就算活在九泉下,也能被你说得还魂来;就算再机灵的人,也能被你说得发呆。嘿嘿,嘿嘿,好一个烈性的美娘,也能被你说得改变心意。再说王美娘听了刘四妈这一席话,觉得有道理。从此以后,有客人求见,她都欣然相接。有了名气之后,宾客络绎不绝,应接不暇,名声越来越大。每晚白银十两,客人还抢着来,简直贵到离谱。因此,王九妈赚了不少钱,高兴得不得了。美娘也想挑个称心如意的人,但着急不管用啊,也只能慢慢来。正是应了那句话: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且说临安城外清波门里有个开油店的朱老爹,三年前收养了一个男孩子,这男孩也是从汴京逃难来的,姓秦名重。他母亲早逝,父亲秦良,在秦重十三岁时将他卖给了朱老爹,自己跑到上天竺寺做了和尚。朱老爹因年老无子,又刚刚死了老伴,便将秦重当作亲儿子看待,还给他改名为朱重,让他在店里跟着学卖油的生意。起初,这朱老爹父子俩一起守着店铺,日子倒还算过得去。后来,朱老爹得了腰痛的病,整日里不是躺着就是坐着,也干不了重活,于是就招了个伙计,名叫邢权,让他在店里帮忙。
时光飞逝,转眼间四年过去了,朱重已经长成了一个十七岁的英俊少年,那是一表人才。虽然已经成年,但还没有娶妻。朱老爹家里有个侍女,名叫兰花,已经二十多岁了,她看上了朱重,几次三番地向他卖弄风情,想要勾搭他。可谁知朱重是个老实人,而且觉得兰花相貌丑陋,对她根本不感兴趣,所以兰花是落花有意,而朱重是流水无情。兰花见勾搭不上朱重,便另寻了他人,转而去勾引伙计邢权。邢权已经四十多岁了,还没有老婆,两人一拍即合,暗中偷情,不止一次。俩人在店里不仅不害臊,还反过来怪朱重碍眼,想要设法将他赶走。
邢权和兰花两人一唱一和,设计陷害朱重。兰花在朱老爹面前恶人告状说:“朱重几次三番调戏我,他一点都不老实!”朱老爹平时也和兰花有些暧昧,听了这话,心里不禁有些发酸。邢权又趁机在朱老头面前挑唆,说:“朱重经常在外赌博,一点都不长进,店里的银子也经常缺斤短两,肯定是他偷了去。”朱老爹开始还不太相信,但接连几次发生这样的事,也心生怀疑,再加上他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太好使,也就没有了主意,便把朱重叫过来,责骂了一顿。朱重是个聪明的孩子,他早已知道这是邢权和兰花的诡计,想要分辩解释,又怕惹出更大的是非。
万一朱老爹不听,弄巧成拙,自己反而成了坏人。于是他想出了一个主意,对朱老爹说:“店里的生意不太好,不需要两个人守着店。现在不如让邢权主管店里看着,我挑着担子出去卖油。每天能卖出去多少就交多少钱回来,这样不就有了两份生意了吗?”朱老爹心里也有些赞同的,但是这时邢权又说道:“哎呀呀,朱老爹,他这不是要挑担出去做生意呢,我是这几年朱重从店里偷了不少银子,自己意境积攒了不少,他又怪你到现在也不给他定亲,心里怨恨着呢,不愿意在这里帮忙了,恨不得早点离开,出去讨个老婆,好自己成家立业。”朱老爹听了,叹了口气说:“我把他当亲儿子看待,没想到他却这样心怀恶意,真是苍天不长眼啊!
罢了罢了,毕竟不是我的亲生骨肉,到底是亲不起来的,由他去吧!”于是,朱老爹给了朱重三两银子,把他打发走了,还让他把冬天和夏天的衣服以及被子都带走。这也算是朱老爹的一片好心了。朱重心想,他肯定是不会再收留自己了,便拜了四拜,大哭着辞别了朱老爹。
原来,秦良跑去上天竺寺做和尚,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儿子。朱重离开朱老爹家后,在众安桥桥下租了一间小房子,把被子等东西放好,又买了一把大锁,把门锁上,便去大街小巷寻找父亲。他连着走了几天,一点消息都没有,无奈之下,只好放弃。在朱老爹家的四年里,他忠心耿耿,没有一点私心,离开时只有朱老爹给的三两银子,这点银子连本钱都不够,做什么生意好呢?他左思右想,一是有卖油这门生意他比较熟悉,二是这些油坊大多与他相识,去挑个担子卖油,也是个稳妥的生计。
于是当下他就置办了油担和家么事儿,剩下的银两,都交给油坊取油。油坊的人认得朱重是个老实本分的好人,而且年纪轻轻,当初坐守店面,如今挑担上街,都是因为被那姓邢的伙计挑拨,大家心中很是不平,便有心扶持他,就特地挑上好的纯净清的油给他,价格上也明着让他些。朱重得了这些好处,自己转卖出去时,也放宽些价格,所以他的油比别人的都更容易卖出去。
他每天早出晚归,赚得利息,又节俭着吃喝用度,没几天,积攒下来,重新置办些日常家业和身上的衣服,日子逐渐好起来。只是心中还有一件事未了,就是牵挂自己的父亲,心想:“我一直以来都叫朱重,谁又知道我本姓秦呢!倘若父亲来寻我时,岂不会错过了。”于是就恢复本姓为秦。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是上等人士,有前程的,要恢复本姓,或者是写折子上奏朝廷,或者是禀告礼部等衙门,将名册改正,众人就都知道了。可一个卖油的,恢复本姓时,又有谁晓得呢?秦重自有他的办法,把那盛油的桶,一面大大地写个“秦”字,一面写上“汴梁”二字,将油桶作为标识,让人一看就知道了。
因此在临安城,大家都知道了他的本姓,都称呼他为“卖油的秦哥儿”。过了些日子,到了二月天,不冷不热,正好儿。秦重听说昭庆寺的和尚们要举行九天九夜的法会,那香油用的肯定多,他就挑着油担子去寺里卖油。哎呦,您还别说,这和尚们也听说了秦卖油的大名,知道他的油啊,质量好,价格公道,就专门买他的。就这样,连续九天,秦重就在昭庆寺那儿忙活。
说这天儿,正好是法会的最后一天。秦重卖完油,挑着空担子出了寺。外头天气晴朗,游客多得像蚂蚁似的。他沿着河边走,远远望去,十景塘那地方桃红柳绿,湖面上船儿往来,琴声瑟瑟,真是让人看不够,玩不腻。秦重走累了,就找了个宽敞地儿,放下担子,坐在一块石头上歇歇脚。 哎,您猜怎么着?旁边正好有一户人家,面朝湖水,金漆的篱笆门,里头是朱红色的栏杆,还有一排细细的竹子。咱们不看这院子,光看这门面就知道里头差不了。这时候,从院子里走出三四个戴头巾的人,后面跟着个女子送客。
到了门口,互相作了个揖,说了声“请了”,那女子就转身进去了。秦重一看这女子,哎呀,长得真叫一个水灵,身材又苗条,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标致的人,当时就看傻了,浑身跟过了电似的,直发麻。 秦重这人,老实巴交的,哪懂得什么风花雪月的事啊,心里正犯嘀咕,这是哪家的小姐啊。正想着呢,门里又走出个中年妇女,还有个垂着头发的丫头,俩人靠在门上看风景。
那中年妇女一眼瞧见了秦重的油担子,就叫了起来:“哎呀,我们家正缺油呢,这不是有卖油的吗,不如买点吧。”说着,那丫鬟和妇女就走到油担子边上,丫鬟叫了声:“卖油的!”秦重这才回过神来,回答说:“哎呀,今天的油已经卖完了,您要用油,明天我给您送过来。”那丫鬟认得几个字,看见油桶上写着个“秦”字,就对那中年妇女说:“这卖油的姓秦。”那妇女也听说过秦卖油的,做生意挺厚道,就对秦重说:“我们家天天都要用油,你要是愿意送过来,那以后就买你的了。”秦重连忙答应:“承蒙您看得起,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那中年妈妈和丫鬟进了院子,再说咱们的主人公秦重啊,这心里可就犯起了嘀咕:“这妈妈和那姑娘究竟是个什么关系呢?如果我能每天到她家卖油,哪怕不赚钱,能看上那姑娘一眼,也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啊!”他正准备挑起油担离开,忽然看见两个轿夫抬着一顶青绢长幔的轿子,后面跟着两个小厮,急匆匆地跑过来。到了院子门口,轿子一停,小厮就进院子里去了。秦重心里又是一惊:“这是要接哪位贵人呢?”
不一会儿,两个丫鬟出来了,一个手里捧着一个红色的毡包,另一个拿着竹子做成的花匣子,都交给了轿夫,放在轿座下面。再看那两个小厮,一个抱着琴,另一个捧着书画,手腕上还挂着一枝玉箫,跟着刚才那位姑娘走了出来。姑娘上了轿,轿夫抬起轿子就往原路返回,丫鬟和小厮也随轿步行。秦重又看了一眼,心里的疑惑更深了,他挑起油担子,悻悻地地离开了。 走了没几步,秦重看见河边有个小酒馆。
他平时不怎么喝酒,但今天见了那姑娘,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郁闷,于是就把担子放下,走进酒馆,找了个角落坐下。酒保过来问:“客官,您是来请客呢,还是自己喝?”秦重说:“有什么好酒,先给我来三杯。再来一两碟时令果子,不要荤菜。”酒保倒酒的时候,秦重就问:“那边金漆朱门里的是什么人家啊?”酒保说:“那是齐衙内的花园,现在住的是王九妈。”秦重又问:“刚才看见有个姑娘上了轿,那是谁啊?”酒保说:“那是有名的歌女,叫王美娘,人们都称她花魁娘子。她原本是汴京人,流落到这里。嘿,这姑娘吹拉弹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来往的都是些达官贵人,没有十两银子想都别想在她那儿过一夜!
咱们这等小民哪能接近得了。她原来住在涌金门外,因为房子太小,齐衙内和她关系不错,就把这花园借给她住。”秦重听说那姑娘是汴京人,不由得勾起了思乡之情,心里更是波涛起伏。 他喝了几杯酒,付了酒钱,挑起担子就走,一路上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世上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却沦落风尘,真是可惜啊!”随后他又自嘲道:“如果不是因为她沦落风尘,我一个卖油的,又怎么能见到她!”他又感叹道:“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要是能和这样的美人共度良宵,就算是死了也值了。”但又转念一想:“呸!我整天挑着油担子,一天也挣不了几个钱,怎么会想到这种荒唐事!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他又想:“她交往的都是些王孙公子,我一个卖油的,就算有了银子,她也未必能看得上我。”但他又想:“我听说那些老妈子,只要有钱就行。哪怕是个乞丐,只要有钱,她们也会接待的,何况我还是个清清白白的生意人。要是有了银子,她怎么会不接待我呢?哎,只是,我上哪儿去弄那十两银子呢?”一路上,秦重胡思乱想,自言自语。 众位列仙,您说说,这世上竟有这样痴心的人,一个小本生意的,本钱也只有三两银子,却想着要拿十两银子去那花月场所,这不是白日做梦吗?可是呢可但是,古人说得好啊:“有志者事竟成。”这秦重是千思万想,终于让他想出了一个主意。这秦重心里头啊,那是盘算得清清楚楚。他自己合计着说道:“从明天开始,我每天做完生意,先把本钱扣下,剩下的钱就一点点攒起来。
哪怕一天只攒一分,一年下来也有三两六钱呢。这么着,三年时间,我这事儿再怎么滴也能成了。如果一天能攒两分,那一年半也就够了。要是再能多攒点,一年说不定也都能够。” 他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觉就到了家。他打开门锁,进了屋,进到屋里,看着自己的床铺,感觉冷冷清清的,连晚饭都没心情吃了,直接就上床躺下了。那一晚上啊,他翻来覆去,心里想着那位美人,哪里睡得着啊。正所谓,只因月貌花容,引起心猿意马。 等到天亮,秦重一骨碌爬起来,装好油担,吃了早饭,就急匆匆地挑着油担子,直奔王九妈家去了。他到了门口,却不敢直接进去,伸着脑袋往里张望。王九妈刚好起床,头发还乱糟糟的,正在吩咐丫鬟准备饭菜。
秦重一听声音,就认出来了,叫了声:“王妈妈!”王九妈往外一瞧,见是秦卖油郎,笑着说:“诶呀,你可真是个忠厚的人,果然守信用。”随后便叫秦重把油担挑进来,称了一瓶,大概有五斤多重,公道地给了钱,秦重也没多说什么。王九妈很高兴,说:“这瓶油,只够我家用两天。以后每隔一天,你就送一次油来,我不去别处买了。”秦重答应了,挑着担子就出来了。他心里有点小遗憾,因为没见到花魁娘子。不过,他转念一想:“也挺好,现在成了王九妈家的常客,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就算今天见不着她,说不定明天就能见着呢。” 秦重又想:“不过,专门为了王九妈家挑这么远的路来,这生意做得可不划算。
这昭庆寺就在顺路上,今天虽然不做功德,但平时肯定也需要用油。我不如去问问,如果能让他们也成为我的主顾,那我只要走钱塘门这一路,一担油就能卖完了。”于是,秦重挑着担子去了昭庆寺。他到了寺里一问,果然,和尚们也正想着他呢,他来得正是时候。各房和尚多多少少都买了他的油。秦重和他们约定,以后每隔一天就送油来。
这样一来,秦重就定了个规矩:单日的时候,在别的街道上做买卖;双日的时候,就走钱塘门这一路。每次一出钱塘门,他先去王九妈家,名义上是卖油,实际上是想看看花魁娘子。有时候能见到,有时候见不到。见不到的时候,他就满脑子想她,见到的时候,他的心思又更深了一层。正所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就这样,秦重一次又一次地来到王九妈家,时间一长,家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不认识他这个卖油郎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一年多过去了。秦重每天都攒一点钱,有时候一天攒三分,有时候两分,再少也能攒下一分。他把攒下来的钱,又换成大块的银子。
日积月累,他已经有了一大包银子,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有一天,正好是单日,又下着大雨,秦重没有出去做买卖。他看着那一大包银子,心里挺高兴的。他想:“趁着今天有空,我去称一下,看看到底有多少钱。”于是,他打着油伞,走到对门的银铺,借天平称银子。那银匠一开始还挺轻视他的,心想:“一个卖油的,能有多少银子,还用得上天平?”但当秦重把银子包解开,银匠一看,都是散碎的银两,而且数量还不少,立刻就变了态度。他心想:“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于是,他赶紧架起天平,拿出各种大小的砝码。秦重把所有的银子都称了一遍,一厘不多,一厘不少,正好是十六两。秦重心里想:“除去三两本钱,剩下的银子,足够我一夜风流了。”他又想:“这么多散碎的银子,拿出去也不好看,不如就在这里铸成锭子,这样拿在手里也有面子。”
要不怎么说这有心者事竟成呢!秦重啊,真是个有心的人。他把散碎的银子兑成了两大锭,一锭十两,一锭一两八钱。剩下的四两二钱,他拿出一小块交了铸银子的火钱,又用剩下的银子买了新鞋新袜,还置了一顶万字头巾。回到家,他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用安息香熏了又熏,准备选个好日子,好好打扮一番。
俗话说得好:虽非富贵豪华客,也是风流俏书生。秦重穿上这套新衣裳,那也是仪表堂堂。这一日,秦重打扮得整整齐齐,把银子藏在袖子里,锁上房门,就直奔王九妈家去了。他一路上心情好得不得了,可到了门口,心里又打起了鼓:“我平时都是挑着油担子来的,今天突然要做个顾客来消遣,这可怎么开口啊?”他正犹豫呢,王九妈正好开门出来,一见是秦重,就笑着说:“秦小官,你今天怎么不做买卖,穿得这么整齐,是要去哪儿办大事啊?”秦重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王九妈也客气地还礼。秦重说:“我今天没什么别的事,就是特地来看看您。”
王九妈是个老江湖,一眼就看出秦重的心思,笑着说:“秦小官来看我,肯定有好处。”秦重说:“我有点不好意思说。”王九妈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们到里面慢慢说。” 秦重虽然卖油时常来王家,但王家的客厅他还是头一次进。王九妈让他坐下,叫丫鬟上茶。丫鬟一看是卖油郎,不知道今天是什么风,让他坐了客厅,忍不住低头直笑。王九妈一看,斥责道:“笑什么笑,一点规矩都没有!”丫鬟赶紧收起笑容,退了出去。
王九妈就问秦重:“秦小官,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秦重说:“也没什么,就是想请您家的一位姑娘赏面陪我喝杯酒。”王九妈说:“光喝酒有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寂寞了想找个人陪呀?。你说你,这么个老实的人,什么时候也动了那种念头?”秦重说:“王妈妈,我这也是诚心诚意的。”王九妈见状说:“我们家这几个姑娘,你都认识,你跟我说说,你看中了哪一个?”秦重说:“别人我都不想,就想要花魁娘子陪我一晚。”王九妈以为他在开玩笑,变了脸说:“你这话说得太过分了,你是不是在取笑我?”秦重说:“我怎么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呢。”王九妈说:“你可知道,我们家美儿的身价有多高?
你就算把卖油的生意全卖了,也不够她一夜的花费!”秦重说:“那我倒要问问您,花魁娘子这一夜到底要多少钱?”王九妈见他不像是开玩笑,就说:“也不多,只要十两银子,其他的杂七杂八的费用还不包括在内。”秦重说:“原来如此,这也不算什么大事。”说着,他就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递给王九妈说:“这一锭十两,分量十足,请王妈妈收下。”然后又摸出一锭小的,说:“这一锭二两,麻烦您给准备点酒菜。请您一定要帮帮我这个忙,小生我感激不尽,以后对您还有孝敬。”王九妈手里拿着那锭大银子,哎呦喂,心里那个喜欢啊,可转念一想,又担心秦重是一时冲动,将来要是没钱了,怕他后悔,觉得自己还是得提醒他一声。
于是,她对秦重说:“这十两银子,对于做小本生意的你来说,攒起来可不容易,你可得再好好想想。”那秦重这时候已经铁了心了,回答说:“我主意已定,您老就不用操心了。” 王九妈听了,就把两锭银子收进袖子里,又说:“就算你有银子,事儿也不是那么简单的。”秦重问:“妈妈是一家之主,还有什么难处?”王九妈说:“我们家美儿,来往的都是些王孙公子、富贵人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她怎么会看得上你这个做小买卖的卖油郎呢?”秦重说:“这事儿不就全凭妈妈您怎么巧妙地安排嘛,您的大恩大德我是不会忘的。”
王九妈看他这么坚决,心里也就有了主意,笑着说:“我已经替你想好了办法,能不能成,就看你的缘分了。如果成了,你也别太高兴;如果不成,你也别怪我。美儿昨天在李学士家陪酒,到现在还没回来。今天呢,又是黄衙内约她外出游湖。明天呢,又是张山人请她去诗社。后天呢,又是韩尚书的公子,已经预定了要来。你过两天再来吧。再一个,这几天你就先别来我家卖油了,这样你来的时候也体面些。还有,你穿这一身粗布衣服,看起来不像是个能出得起大钱的客人。下次来的时候,换身绸缎衣服,让那些丫鬟认不出你是秦小官,我也好帮你打掩护。”秦重心领神会,说:“好的,王妈妈,这些我都明白了。”说完,他就告辞离开了。
接下来的三天,秦重没去做买卖,而是去典当铺买了件半新不旧的绸衣穿上,在街坊间闲逛,练习一下文雅的举止。等到了第四天,他起了个大早,就往王九妈家去。可去得太早,王九妈家的门还没开,他就打算先转一圈再来。他这身打扮太显眼,不敢去昭庆寺,怕被和尚们议论,就去了十景塘散步。过了好一会儿,他又回到王九妈家,这时,门已经开了。门前停着轿马,门里还有不少仆人在那里闲聊。秦重虽然老实,但心里也有数,他没直接进门,而是悄悄地问一个马夫:“老兄,敢问这轿马是谁家的?”
马夫告诉他:“这是韩府来接公子的。”秦重一听,就知道韩公子昨晚在王九妈家过夜,到现在还没走。他只好又转身去了一家饭店,随便吃了点东西,又坐了一会儿,再次来到王九妈家打探消息。这次,门前的轿马已经走了。
他进门时,王九妈迎了出来,说:“哎呦,秦小官儿,我真是不好意思,今天又没空了。刚才韩公子把美儿拉去东庄赏梅花了。他是个常客,我也不好拒绝。听说明天还要去灵隐寺,找棋师下棋呢。齐衙内也来约过好几次了,他是我们家的房东,我更不好推辞。他每次来,都要住上三五天,连我也说不准具体哪天能走。秦小官,你要是真想见美儿,就耐心再等几天吧。
不然,你之前给的银子我分毫不动,还给你。”秦重说:“我就怕妈妈您不帮忙。如果晚几天真能看见,我等多久都愿意,哪怕是一万年。”王九妈说:“既然你这么有耐心,那我就好安排了。”秦重刚要告辞,王九妈又说:“秦小官,我还有句话。你下次来打听消息,别来得太早,大约在下午时分来,不管有没有客人,我都会给你个准信。晚点来更好,这是我的一点小策略,你可别误会。”秦重连声答应:“不敢,不敢!”
秦重那天回去,也没做买卖,等第二天一早,就重新整理好油担,挑到别处去做买卖,避开了钱塘门那条路。每天做完生意,傍晚时分,他就打扮整齐,到王九妈家去打听消息。但总是没机会,这样又空跑了一个多月。 到了十二月十五这天,大雪刚停,西风过后,积雪都结成了冰,天气非常冷,但幸好地面是干的。秦重做了大半天的买卖,然后就像往常一样打扮好,又去王九妈家打听消息。王九妈满面笑容,迎上来说:“今天你运气不错,已经九分九厘了。”秦重问:“王妈妈,那这一厘还差什么呢?”
王九妈说:“这一厘嘛,是主角还没回家呢。”秦重又问:“美娘能回来吗?”王九妈说:“今天在俞太尉家赏雪,宴席就设在湖中的船上。俞太尉是个七十岁的老人家,对风月之事已经没兴趣了,原本说过了黄昏就会送她回来。你就先到新人房里,喝杯暖酒,慢慢等她吧。”秦重说:“麻烦妈妈带路。”王九妈带着秦重,走过许多房间,来到一个地方,不是楼房,而是三间平房,非常宽敞明亮。左边一间是丫鬟的空房,有床榻桌椅等,布置得像官家的房间;右边一间是花魁娘子的卧室,门还锁着,两边还有耳房。中间是客厅,墙上挂着名人的山水画,桌子上放着铜炉,烧着龙涎香,旁边有一个书桌,书桌上摆着一些古玩,墙上贴着许多诗稿。秦重不是文人,也不敢细看。
他心想:“外房都这么整齐,内室一定更加华丽,今晚我要好好享受。花这十两银子住一晚,也不算多。”王九妈请秦重坐在客人的位置上,自己坐在主人的位置上陪他。 不一会儿,丫鬟点上灯,端上来一张八仙桌,摆上六盘时令水果,还有一盒子精美的菜肴以及美酒,这边还没吃呢,就已经香气扑鼻了。王九妈举杯劝道:“今天其他姑娘都有客人,我只好自己陪你,请尽情喝几杯吧。”秦重酒量本来就不大,而且心里有事,只喝了半杯就推说不喝了。王九妈说:“秦小官肯定饿了,先吃点东西再喝酒吧。”
丫鬟端上来一碗白米饭,给秦重添满了,还有一碗杂烩汤。那王九妈酒量很好,也不消吃东西,只是陪着喝酒。秦重吃了一碗,就放下了筷子。王九妈说:“秦小官,这夜还长着呢,你再吃一点。”秦重又添了半碗。这时,一个丫鬟提着灯笼进来,说:“浴汤已经准备好了,请客官去沐浴。” 秦重原本已经洗过澡了,但又不好拒绝,只好又去浴室,用肥皂和香汤洗了一遍,然后穿好衣服回到座位上。王九妈让人撤去饭菜,用暖锅继续喝酒。这时,天色已晚,昭庆寺的钟声都已经敲过了,但花魁娘子还没回来。正是:娇美人在哪里贪玩,让情郎望眼欲穿! 俗话说,人等人,等人心急。秦重不见花魁娘子回家,心里很焦急!
但王九妈东拉西扯,说些俏皮话劝酒,不知不觉中又过去了一个时辰。这时,只听外面喧闹起来,原来是花魁娘子回来了。丫鬟先来通报,王九妈赶紧起身去迎接,秦重也站起来。只见花魁娘子醉醺醺地被丫鬟扶着进来,到了门口,醉眼蒙眬地看见屋里灯火通明,杯盘狼藉,便问:“谁在这里喝酒?”王九妈说:“女儿啊,就是我以前跟你说过的那个秦小官。他一直很仰慕你,早就送过礼来。因为你一直没空,让他等了一个多月。今天你总算有空了,所以我留他在这里陪你。”美娘听了,说道:“在这临安郡中,我可没听说过有什么秦小官人!我才不去见他呢。”说着就要转身离开。王九妈连忙伸出双手拦住,急切地说:“他是个非常好的人,妈妈我是不会骗你的。”
美娘无奈,只好转身回到房间,抬头一看秦重,觉得有些面熟,但因为喝醉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便说:“妈妈,这个人我好像认识,他又不是什么有名的公子。如果我接待了他,会让别人笑话我的。”王九妈说:“女儿啊,这是涌金门内开油店的秦小官人。以前我们住在涌金门时,你可能也见过他,所以看着眼熟。我看他诚心诚意,已经答应了他,不好失信。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随便留他一晚吧。如果有什么不妥,我明天再向你赔礼道歉。”一边说,一边推着美娘的肩膀让她进去。美娘拗不过妈妈,只好进房去见秦重。正是应了那句话:千般难出虔婆口,万般难脱虔婆手。凭你有再多的本事,也不如跟着虔婆走。 秦重把这些话都听了进去,但假装没听见。美娘行了礼,坐在一边。她仔细看了看秦重,感到非常疑惑,心里很不高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叫丫鬟拿来热酒,倒在一个大杯子里。王九妈以为她是要敬客,没想到她自己一口气喝光了。王九妈说:“女儿啊,你已经醉了,少喝点吧!”美娘哪里肯听,连声说:“我没醉!”一连喝了十几杯。这酒后的酒,醉中的醉,让她感到站立不稳。她叫丫鬟打开卧室的门,点上灯,也不卸妆,也不脱衣服,脱掉绣花鞋,和衣躺在床上,转过身去睡了。王九妈见女儿这样做,觉得很不好意思,对秦重说:“我这个女儿平时被惯坏了,就喜欢耍性子。今天她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不高兴,但这事跟你没关系,你不要介意。”秦重说:“我怎么敢呢?”王九妈又劝秦重喝了几杯酒,秦重再三推辞。王九妈把秦重送进卧室,在他耳边小声说:“我这女儿喝醉了,你要温柔点。”然后又说:“女儿啊,起来,脱了衣服,好好睡吧。”美娘已经在梦中,完全没有回应,王九妈只好离开了。
丫鬟收拾了杯盘等物,擦了桌子,对秦重说:“秦小官人,你休息吧。”秦重说:“我要一壶热茶。”丫鬟泡了一壶浓茶,送进房里,关上门,自己去旁边的房间休息了。秦重看着美娘,她面对着床里侧,睡得很香,把锦被压在身下。秦重想,喝醉的人肯定怕冷,又不敢惊醒她。忽然看到栏杆上还放着一床大红锦被,就轻轻地拿下来,盖在美娘身上。他把银灯挑亮,拿起茶壶,脱鞋上床,挨着美娘躺下,左手抱着茶壶,右手搭在美娘身上,连眼睛都不敢闭一下。这正是:未曾握雨携云,也算偎香倚玉。半夜里,美娘醒来,感觉酒力上涌,胸口闷得慌。她坐起来,坐在被窝里,低着头,一直干呕。
秦重赶紧坐起来,知道她要吐,就放下茶壶,用手抚摸她的背。过了好一会儿,美娘终于忍不住了,大口地吐了出来。秦重怕她弄脏了被窝,就把自己的长袍袖子张开,罩在她嘴上。美娘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尽情地吐了个痛快。吐完后,她闭着眼睛,想要茶水漱口。秦重下床,轻轻地脱下道袍,放在地上。摸了摸茶壶,还是暖的,就倒了一碗香喷喷的浓茶,递给美娘。美娘连喝了两碗,感觉胸口稍微舒服了一些,但身体仍然很疲倦,于是又躺下,转身继续睡去。
秦重小心地脱下了自己的道袍,那袖子里满是美娘吐出的污物,他把袖子仔细地裹起来,放在床边,然后重新上床,保持着和之前一样的姿势。 美娘一直睡到天亮才醒来,她翻过身来,看到旁边睡了一个人,就问:“你是谁?”秦重回答说:“我姓秦。”美娘回想起昨晚的事情,感觉迷迷糊糊的,记不太清楚,就说:“我昨晚喝多了!”秦重说:“也没喝太多。”美娘又问:“我吐了吗?”秦重说:“没有。”
美娘说:“那还好。”但她又想了想,说:“我记得我好像吐了,还记得喝了茶,难道是我做梦?”秦重这才告诉她:“你确实吐了。我看你喝多了,就预先把茶壶暖在怀里。你吐完想要喝茶,我就给你倒了,你喝了两杯。”美娘很惊讶地问:“那么脏的东西,我吐在哪里了?”秦重说:“我怕你弄脏了被褥,就用我的袖子接住了。”美娘问:“那衣服现在在哪里?”秦重说:“我把他裹起来了,放在那边了。”美娘说:“这下可把你的衣服弄坏了。”秦重说:“这是我的衣服,能沾上你的一点点痕迹,是我的荣幸。”
美娘听了,心里想:“这个人可真会说话!”她心里对秦重已经有了一些好感。 天已经大亮,美娘起床去梳洗一番。她看着秦重,突然想起他是卖油的秦重,就问:“你老实告诉我,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昨晚会在这里?”秦重说:“花魁娘子问话,我怎么敢说谎。我确实是常来你家卖油的秦重。”他把自己第一次看见美娘送客,后来又看见她上轿,心里非常喜欢她,以及自己如何积攒银子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昨晚能和你亲近一夜,我已经很满足了。”美娘听了,更加觉得秦重可爱,说:“我昨晚喝醉了,没有好好招待你。
你花了多少银子,是不是很后悔?”秦重说:“能服侍你这样的天仙,我已经非常幸运了,哪里还敢有别的想法!”美娘说:“你个做小本生意的人,攒点钱不容易,为什么不留着养家糊口?这个地方可不适合你来。”秦重说:“我孤身一人,没有家室。”美娘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今天走了,以后还会来吗?”秦重说:“能和你共度昨晚,我已经非常满足了,哪里还敢有别的想法!”美娘心里想:“这个人又忠厚,又老实,又懂得体贴人,真是难得。
可惜他是个市井小民,如果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我倒愿意嫁给他。”正在这时,丫鬟端着洗脸水进来,还有两碗姜汤。秦重洗了脸,因为昨晚没有脱帽子,也不用梳头,就喝了几口姜汤,准备告辞。美娘说:“你再等一会儿,我还有话要说。”秦重说:“能在花魁娘子身边,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但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我昨晚在这里,已经是很大胆了,如果被别人知道,会玷污你的名声。我还是早点离开比较好。”
美娘点了点头,让丫鬟出去,然后从自己的首饰盒里拿出二十两银子,递给秦重,说:“昨晚辛苦你了,这点钱你先拿着做本钱,不要告诉别人。”秦重哪里肯接受。美娘说:“我的银子来得容易。这点钱,就算是我感谢你昨晚的陪伴,你就不要推辞了。如果你以后本钱不够,我还可以帮你。那件被弄脏的衣服,我让丫鬟洗干净了再还给你。”秦重说:“一件粗衣服,就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会洗。只是在下绝不能接受你的赏赐。”
美娘哪里肯听秦重的推辞,她把银子硬塞进秦重的袖子里,然后推着他转身。秦重知道自己难以拒绝,只好接受了银子,深深地作了个揖,卷起那件已经被弄脏的长袍,走出了房门。他经过王九妈的房间时,正巧王九妈也看见了他,秦重就叫了起来:“妈妈,秦小官走了!”王九妈正在上厕所,嘴里喊着:“秦小官,你怎么走得这么早?”秦重回答说:“有点小事要处理,改天再来道谢!” 不说秦重离开的事,再说美娘虽然和秦重没什么关系,但看到他这么真诚,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那天,因为喝多了酒,她推辞了所有的客人,在家休息。她心里想的不是那些有钱的客人,而是整整想了秦重一天。
有一首词为证: 俏冤家,你不是那些纨绔子弟,你是个本分的人,感叹啊,怎么会这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我猜你不是任性的人,也不是薄情的人。我想放下心中的思念,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你。 哎,各位看官,咱们话分两头,再说回来那个陷害秦重的邢权,邢权在朱老爹家,和兰花打得火热。朱老爹病在床上,他们毫无顾忌。那朱老爹发现后,大发雷霆。邢权和兰花商量了一个计策,趁夜深人静时,把店里的钱财席卷一空,然后一起逃之夭夭。第二天天亮,朱老爹才发现。他请求邻居帮忙,贴出寻人启事,一连找了几天,竟一点消息也没有。朱老爹十分后悔,当初不该被邢权迷惑,赶走了朱重。现在时间久了,他看出了人心,听说朱重在众安桥下租房子住,挑着担子卖油,他想还是把朱重找回来,老了有个依靠。
他担心朱重记恨在心,就请邻居好好劝劝他回家,记住老爹的好处,忘记老爹的坏处。秦重一听到这个消息,当天就收拾好东西,搬回了朱老爹家。他们见面时,抱头痛哭了一场。朱老爹把自己剩下的钱财都交给了秦重。秦重自己也有二十多两本钱,重新整顿门店,坐在柜台卖油。因为他在朱家,所以又叫回了朱重,不用秦字。 不到一个月,朱老爹病重,医治无效,去世了。朱重非常伤心,像对待亲生父亲一样,为朱老爹举行了葬礼,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朱家的祖坟在清波门外,朱重举行了丧事,安葬了朱老爹,一切都按照礼节来,邻居们都称赞他厚道。
事情办完后,朱重继续开店。原来这个油铺是个老店,生意一直很好,只是被邢权刻薄剥削,把很多老顾客都弄丢了。现在看到朱小官在店里,大家又都回来照顾他的生意,所以生意比以前更兴旺了。朱重一个人,急着想找个老成的帮手。邻居家有个经常做中介的人,叫金中,有一天带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原来那个人就是莘善,也就是王美娘的亲生父亲,还记得前面讲的,美娘原本是住在汴梁城外的安乐村,因为那年躲避战乱,南下逃难,被官兵冲散了的女儿家瑶琴,夫妻二人凄凄惶惶,东躲西藏,胡乱过了几年。
现在听说临安兴旺,南渡的人民大部分都安置在那里。他担心女儿流落到这个地方,就特意来寻找,但始终没有消息。身边的盘缠也用尽了,又欠了饭钱,被饭店的人整天赶,实在无路可走。偶然间听到金中说起朱家油铺,想找个卖油的帮手。他曾经也开过铺子,对卖油的事情也很在行。况且朱小官原本是汴京人,也是同乡,所以他请金中从中引荐,就来到了朱家油铺。朱重问了详细情况,同乡见同乡,不禁感到伤感。“既然没有地方可去,你们老两口就住在我这里吧,当作老乡相处,以后慢慢寻找你女儿的消息,再做打算。”
诶呀,话说这朱重,也真是个好心人,二话不说,直接拿出两贯钱给莘善,让他去还了
发布于 2025-03-13 14: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