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婴出生当天一老太说她命中带煞,老太被赶走不久她竟克死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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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绿瑶的时候,她还不是绿瑶,而是小有名气的纪实性作家绿妖。

那是一年前的初春,我独自一人去凤凰旅行,明明是淡季,可中意的客栈却只剩下唯一的一个房间。

我就是在那里见到绿瑶的。她本已订到了最后一个房间,看到我失望的模样,竟忽然问我,要不要一起住,那是一个双人的套间。

我这才抬头看她,只一眼便被惊艳。

那天她穿着一身暗绿色的长裙,头发懒懒的挽在肩头,额间一点殷红。笑起来的时候,美丽的脸上带着一种天真的妩媚。

我盯了她许久,慌忙从包里翻出一本游记,指着作者的照片问她,“你就是绿妖?”

绿瑶冲我开怀一笑,说:“是的。”

旅行便从这里开始,我为遇见喜欢的作者欣喜不已,并发现她并不像我想象中的作家那般桀骜冷漠。相反的,她身上有一种热烈的气息,让你在顷刻间爱上。

那是一场无比美妙的旅行,我们去游览沈从文的故居,在沱江上划着小船高歌。夜晚从篝火舞会中跳出来,在唱着民谣的清吧里点一首歌,喝一杯酒,往日的种种如电影般从脑海中一帧帧流过。

那些夜晚,我听她一点点说起过往。像是分辨香水的基调一样,分辨出她说起旧爱的怅惘、童年的困惑、旅行的快乐与冒险的刺激。

我不知道她为何愿意同我说起这些,或许是因为旅途寂寥,或许由于我是她的读者。又或许什么也不是,她只是想有人能听她絮语而已。

我突然无端地心疼这个女子,有时候甚至会想,若自己是个男人,一定会迫不及待地爱上她吧。

然而,我只是她旅途中一个匆匆的过客,就如她生命中许多过客一般,我们的生活截然不同,注定只能短暂相逢。

旅行结束后,我又回归了朝九晚五的生活。直到搬家那天整理旧物,偶然翻到她送我的一张照片。

那是她在西湖拍的——倚靠着断桥的栏杆,仰身抚发,清风将她的妩媚一丝丝吹散,飘扬在江南烟雨的清香之中。她抬眼看着镜头,眼神落寞而怅惘,却又带着野性的热烈,像一只跌落人间的小妖。

就在那一刻,我决定将她的故事写下来,即便无法再见,这样的女子,也值得永远被记忆珍藏。

01

那是数九寒冬的一个雪天,风刮得窗外呜呜作响。

许家沟的一栋瓦屋里,炉火烧得正旺。大堂里围坐着老老少少十来人,此刻都静默着,只听见二楼声声惨烈的叫声,伴着产婆断断续续的安慰。

这是许三山媳妇儿的第一胎,摔了一跤,早产,又是这么个大雪天,根本没法送医院。

村里有经验的产婆都请来了,老父在祠堂里叩香。他那纤弱的媳妇儿能否挺过去,真还是个未知数。

这会儿,老许家的几辈人都到了,一起在心里祈祷。据说,愿念的力量能带来奇迹,这儿的人,都信。

“噼啪……”

炉里的火猛地蹿起,忽然,所有声音都停了,世界像静止了几秒,直到孩子的哭声传来。风声、人声、嬉笑呼喊声才悉数涌来,活了这一室烟火。

就在那时,笃笃的叩门声响起,只见一老妪站在门外,鹤发童颜。开口便要收这女娃为徒,说其命格带煞,常人镇之不住。

许三爷刚从祠堂出来,听着这话,顿时脸红脖子粗。砰的一声关上门,余光却瞥见,天边挂着一轮月亮,红得有些刺眼。

产婆跑下楼报喜,真被那老妪说中,果然是个女娃。

许三爷再打开门,哪里还有老妪的踪影。只在门上挂着一串珠子,青碧色,七颗,黄纸条上写着“绿瑶”二字。

后来的许多年里,许三爷经常想起那一天。绿瑶就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扯他的胡子,说:“爷爷爷爷我饿了,你不要又发呆!”

许三爷看着一派天真的孙女儿,叹了口气,佝着腰慢腾腾地往厨房走。

就在许绿瑶出生的第二年,也是一个大雪天,许家沟来了几个年轻人,说是来收购腊肉的。没想到遇到这么个天气,无处留宿。

许三山是热心人,留三人吃了晚饭,让媳妇儿收拾出一间堆杂物的屋子,给几人过夜。

那一天,许三爷在邻村的郝家主持丧事,半夜回家,只听见孙女哇哇的哭声。他慌忙爬上楼,只见绿瑶躺在血泊中放声大哭,身边,是儿子儿媳已经僵掉的尸体。

一岁不到的绿瑶,就这样失去了父母。

丧事过后,许家的长辈们汇聚一堂。想起那个老婆子的话,要把这丫头送走,却被许三爷生生拦下。

他放出话,谁要敢动他孙女儿一根指头,他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不放过他!他青年丧妻,老年丧子,如今半截身都快入土的人了,这孩子,是他唯一的念想,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把她养大。

次年秋天,警察抓住了那伙人,他们本打算只偷点钱粮,不想孩子突然大哭,惊醒了熟睡的夫妻俩。扭打中他们失手杀死了许三山,最后连着他媳妇儿一起。只是,看着那哭得几乎气绝的小婴儿,终究还是没下得去手。

不久,法院的判决下来,三人因故意杀人,判处无期,终身监禁。

许三爷抱着绿瑶,踉跄地走出法院。他望着怀里熟睡的婴儿,干瘪的脸上,泪痕交错。

日子如白驹过隙,一晃便是十年。

小绿瑶出落得一天比一天水灵,举手投足间有一种浑然的娇媚。

若生在都市,这娇媚顶多是被赞誉的明珠美玉,可偏生是这偏僻落后的乡村,加之她不幸的身世,这容貌便成了又一个身怀妖异的证据。

否则,都是吃五谷粗粮长大的,为何你许绿瑶就肤白胜雪,杏眼桃腮,别家的孩子则是被吹得皲裂的小脸?

每当绿瑶委屈地跟爷爷告状,许三爷就虎着脸,拿着赶牛的长鞭要去抽那些大嘴巴。

这十几年里,爷孙俩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虽苦,却也多了几分自在。许三爷年轻时当过兵,文职,写得一手好字,闲暇时便教绿瑶练字,说“武能炼人,书能练心”,她这样的孩子注定得比常人心志更坚些。

丫头倒也争气,一手毛笔字写得恣意,即便腕力不足,却生生被那潇洒衬出几分风骨。

其实,一岁抓周时,大家都以为会因为她父母的丧事不办,许三爷却仍是给她办了。满满一桌子物件儿,小婴儿没挑绫罗,没选刀枪,偏偏握了一杆笔,再也没瞧过其他的一眼。

“文能挥笔安天下,武能策马定乾坤”,这许三爷,真是把他孙女儿当着将才来培养着。

02

为了绿瑶的学习,初中的时候,许三爷就把她送到了县城的重点中学,这一过就是三年。

高中时,绿瑶考上了市重点高中,离家六七百公里,高速没通的时候得坐十三四个小时汽车。许三爷索性不种地了,托人在城里找了个清洁工的活儿,爷孙俩挤在出租屋里相依为命。

许多年后,绿瑶回忆起那时候的生活,却一点不觉得辛苦,反而是她生命里难得的幸福时光。

那时候,她平常上课,周末就做了饭给许三爷送便当。也就是在那时候,她迎接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转折。

许三爷上班的地方,原是老电视台的大楼。后来电视台搬迁,这里便入驻了许多私有公司,承接电视台的一些栏目制作。

那天中午,绿瑶去得早,刚到十二楼,便被夸张的欢呼声引了过去。原来一个栏目组的同事们在庆祝,他们最新的一期节目取得圆满成功。

绿瑶看到他们脸上的笑,那种畅意的自豪,像闪着光,扑棱棱地散进她眼里。

那个男人就从光亮里走出来,歪头看她,嘴角一抹笑意,问她站在这儿发愣干啥?

绿瑶愣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问他们是在做什么。

男人告诉她,他们这一期做的专栏,是关于城市“流动儿童”的。他们跟着农民工父母在这城市迁移、流浪,因为各种原因无法进正规的学校,无法接受应有的教育,被嘲笑,被歧视……

他说,全中国上千万的孩子过着这种生活。他们想通过报道,帮助这些孩子,哪怕只有一个人听,哪怕只多让一个人关注,他们所做的一切就有意义。

而这一次,他们的报道不仅得到众多人的响应。而且刚得到通知,市长拍板儿拨下经费,他们就能将这档栏目一直做下去!

许是微醺,那天男人和她聊了很多。学习、工作、生活、理想,绿瑶彻底被他广博的胸襟所折服,崇拜地看着他,两只眼睛都放着光。

那一年,许绿瑶十七岁,高三。她第一次郑重地在宣纸上写下两个字:理想。

自那之后,绿瑶每次去给许三爷送饭,都会故意去栏目组晃荡。

有时候能见到男人,有时候见不到。她就提着水桶和抹布,帮许三爷打扫清洁,只为有机会多跟他说几句话。

那是她第一次如此接近成人的世界,充满无限好奇。

渐渐,她和男人变得熟悉,知道他叫文刚,是栏目组的总编;知道他今年二十八,有个小他五岁的女朋友,未婚;知道他之所以选择新闻行业,是因为大学实习时,看到了隐藏在这繁华背后太多的真相。

他说,我们生活在充满谎言的世界里。但是,每个人都拥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在他身上,绿瑶看到了理智、坚韧与正气,像太阳一般。所以,高考的志愿书上,她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新闻,并在那个八月成功地拿到了复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那一天,许三爷破天荒地学着城里人,给绿瑶弄了个小Party。除了她几个要好的同学,竟然还请来了文刚。

酒过三巡,同学们陆续回了,只有文刚还拿着酒杯跟许三爷对饮。他拍拍绿瑶的肩,说从没见过她这么有天赋的孩子,假以时日,定能有一番作为。

许三爷高兴得语无伦次,一个劲地感谢他的帮助。那些尘封的过往随着酒倾倒出来,绿瑶坐在旁边,恍惚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最后,许三爷和文刚都醉了。绿瑶把文刚扶上沙发,盖上薄毯的时候,她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温软、湿漉、混着烟草的辛与酒的辣。

03

大一的寒假,绿瑶用打工攒下的钱买了人生中第一张机票。只为最快地飞回重庆,跟他表白。

然而,当她迫不及待赶到电台大楼时,文刚的同事却告诉她,他在医院。

半年前,文刚为了一起报道混进一家化工厂。两个月的世间,资料是搜集到了,人却检查出,得了肺癌。

随着报道的深入,更多内幕被挖掘出来。化工厂内部的政治,为预防检查的秘密污水排放地,深受化学物品危害的民众……

后来,全市大规模排查不合格的化工产业。那段时间绿瑶经常看到这方面的报道,然而,署名却并没有文刚,原来他已经进了医院。

听他们说,文刚和女朋友分手了,自从一蹶不振。那个像钢一样坚韧的男人,原来也有自己的软肋。

绿瑶没有去医院,回家的路上下起了大雨,她就走在雨里。从电台大楼到家,整整三个小时。踏进家门的那一刻,瓢泼大雨倏然而止,她先是一愣,继而却是笑了。

她想起年幼时的传言,说她命中带煞,克父克母天生妖异。说她不该叫绿瑶,应该叫绿妖!

那一天,她笑着笑着,忽然觉得那或许是真的……

那个冬天,绿瑶每天都在医院陪文刚,端茶倒水,洗衣送饭,照顾得无微不至。而文刚也从最初的拒绝、尴尬到最后逐渐接受,或者说是败给了女孩的固执。

只是,他内心觉得亏欠,因为没有什么能回报的。直到女孩在那个明朗的午后,轻轻吻住他。

她说:“我从十七岁起,就开始喜欢你。如果说这场病还有什么意义的话,那就是,能让我靠你这么近,这么久。”

他一时呆住,无法动弹,但自那之后,他再也没试图赶走绿瑶。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承受不起一个少女的爱情。可若不承下,那却会变成她心里一个永远的遗憾。

而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毕生所学一一教给她。即便给不了她爱情,或许能以另一种方式保护她。

也正是在那个寒假里,绿瑶从文刚那里看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个记者眼里的真实世界,那个藏在这繁华阳光背后的阴暗世界。

从迷茫到害怕,从犹疑到坚定,她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些东西,同时承载起另一个人的梦想。

然而,文刚终究还是没熬过那个冬天,就在绿瑶开学一周后,许三爷告诉她文刚去世了。

那天她在宿舍的楼顶坐了一夜,她哭着问许三爷,自己是不是真是灾星煞星,为什么每一个她在乎的人,都不得善终?

许三爷说不是的,那是他们自己的命数,是他们与你的缘分太短。说你看,爷爷我这些年不是越活越精神吗?

绿瑶就一直哭,哭到最后眼泪流干了,手机没电了。她就在楼顶的寒风中睡了一夜。

那夜之后,绿瑶大病了一场,甚至没来得及赶回去参加文刚的葬礼。许三爷心急如焚,坐了三十个小时火车赶来照顾她。

半个月后,绿瑶逐渐康复,但整个人的音容笑貌似乎都随之变了。原本红润饱满的双颊变得清瘦,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也沉静下来。

笑起来的时候,那张扬明快的脸变得温和内敛,美丽而坚定。

自那之后,她一心扑在学习上,斩获每一学期的年级第一和全额奖学金,并在三年内修完全部学分。

当导师激动地将保研消息告诉她时,她站起身,朝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后选择了提前毕业。

她回到了重庆,拿着几近完美的简历进了文刚曾在的栏目组。三年过去,当初熟悉的身影早已四散离去。然而,依旧有无数新鲜的面孔涌进那栋陈旧的大楼。

她站在树荫遮蔽的楼顶,闭上眼,感受着胸腔里奔腾的血液,年轻、鲜活、源源不绝……

04

生活似乎终于步入了正轨,朝九晚五,疲倦却安稳。

绿瑶替许三爷辞去了清洁工的工作,住处也搬到单位附近的老小区。

周末陪老人逛了几次花鸟市场,本想让老人过过遛弯逗鸟的悠闲日子,许三爷却和几个老头一起租了个棚子,做起了花鸟宠物的生意。

绿瑶知道老人是闲不住,笑笑不语,私下却早把所有执照证件办得妥帖。

看着忙前忙后却依旧精神矍铄的老人,她突然觉得,或许爷爷说的是对的。那些不幸离开她的人,不过是彼此缘分不够罢了,否则怎么会比不过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呢?

然而,就在她逐渐对那些过往释怀时,生命中的又一个劫悄然而至。

原本,那只是一起常见的民工聚众事件,据说包工头携款跑了,又是年关将近,大半年没领到钱的农民工就罢了工聚众要钱。

可不知道谁报了警,听到警车的声音,几个年老的民工一惊之下爬到了楼顶。其中一人失足跌下,当场气绝而亡。

那条新闻是绿瑶去跑的,她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一团黑影跌落,砸出一朵巨大的血花。

那是她第二次亲眼目睹死亡,带着浓烈的腥,勾起那以为早已忘却的记忆。那一刻,她丢掉了话筒和耳机,趴在地上吐到几乎昏死过去。

在那之后,作为事故的亲历者,她采访了受害者的家庭,并对此次事件进行深入报道。

也是那时候她才发现,像这种拖欠工资的事已成常态。尤其是在这种贫困落后的小山区,一年到头能拿到点儿钱回家过年,就算是幸运了。

其实像这种聚众闹事的情况都是极少数,一来投诉无门,二来能在城里开地皮的人谁不是有点背景的,你若找麻烦,还指不定谁先找上谁。

便是受害者的同村,就有好几人因为“不听话”“找麻烦”断过胳膊折过腿。

那次报道获得了很好的反响,虽然并没有达到期许的效果,但对绿瑶他们这批人来说,已是很大的激励了,毕竟这是一个信息泛滥而又健忘的时代。

正因如此,自那之后,组里专门成立了一个“特殊新闻处理部”,也就是需要持续跟踪,深入报道,甚至会有一定危险性的事件。

毫无意外,绿瑶成了第一个报名者。

最初只是一些民生新闻,例如某些口碑很好的小面、火锅,却被透露使用罂粟壳;一些孩子因过重的补课压力,而离家出走;退休老人所面临的成为“全职保姆”的压力……

渐渐的,随着他们对跟踪报道的逐渐熟悉,越来越多的事件曝光在他们面前,甚至很多被业内人士称作灰色地带的事件。

就是在那时候,绿瑶遇见了三白。

那是一次普通的聚会,几个同行业的朋友约在一起喝茶聊天,更多则是探讨最新的专题,很有种头脑风暴的感觉。因为气氛轻松,反而会有更多天马行空的点子,很是有趣。

三白便是被朋友带过来的,起初大家还很意外,这种聚会一般是不带外人的,直到朋友说他是个小说家,想跟着来找找灵感。

那天,三白穿了一件白T恤,再配上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白球鞋,绿瑶不由笑道,说三白三白,真是人如其名。却不想,三白看着她,竟一下子红了耳朵,引来大家一阵调笑。

那一场聚会,他们总共也就说了一两句话,大多时间是大家热烈地讨论着,三白像小学生一样坐在旁边听着,不时掏出笔写上几句。

直到离开的时候,三白竟主动找绿瑶要了联系方式。只说听闻她有一位爷爷,是真正当过兵上过战场的,自己正在写一篇抗日题材的小说,问有没有机会,能不能采访采访他?

绿瑶不由笑了,说究竟你是记者还是我是呀?这么拙劣的搭讪技巧,亏你还是写小说的呢!

三白被呛得满脸通红,就在尴尬得不知道怎么收场时,绿瑶却拿过他手中的笔,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说要是常有人来照顾她爷爷的生意,也还是蛮不错的。说罢摇摇头,带着笑意潇洒离去。

那天的绿瑶穿了一条红裙子,垂至脚踝,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在闪耀的霓虹中走着,每一步都摇曳生姿,直让内敛的三白在门口站了半个小时。

05

自那之后,三白成了许三爷的常客。而这常客又与一般人不同,还兼着帮他洒水种花,喂鸟养鱼,闲了就听他讲年轻时的事。本来两个星期就能讲完的故事,因着三白不着急的缘故,讲了整整两个月。

当然,精明如许三爷,早看出端倪。不然那小伙子也不会每天都下午来,专盯着他孙女儿下班的时候。

许三爷挺喜欢这小伙子,乐意撮合,便时常找着各种理由开溜,然后告诉绿瑶这个鱼缸要搬,那个花架要修,这些事自然就落到了三白身上。

一来二去,眼见着绿瑶和三白相处越多,交流越多。直到有一天绿瑶告诉他,她准备跟三白合作,她提供真实的新闻素材,而三白则负责后期加工,把它们变成小说。

这样一来不仅他们的阅读人群会扩大,影响也会加深。

许三爷自是举双手赞成,只是心里多一层顾虑。所谓树大招风,若真写出什么轰动性的东西,像他们这种一穷二白的小年轻,难免会有风险。

然而,那时的绿瑶坚定而无畏。她明辨黑白,分明善恶,坚信光芒总会照过黑暗。三白亦是同样的人,看似害羞内敛,内心却强大无匹,文人的情怀与气魄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们开创了一种“小说式新闻”,就是在新闻报道结束后,以新闻中的人物原型进行刻画再创造,变成阅读性强的小说。

仅仅三个月时间,两人一起创立的微博账号就有了上百万粉丝,公众账号的文章,点击量也持续十万以上。绿瑶成为栏目组最年轻的组长,当然,也毫无意外地和三白走到了一起。

后来回想,那是绿瑶年少时最得意的日子,做着喜欢的工作,爱着最好的男人,孝敬着最亲的爷爷。一时风光无限好,几乎就忘了这条路上的重重危险。

最先发现这一预兆,是在一个加班回家的晚上。那天是去做一个“代孕妈妈”的跟踪采访,当事人家住得偏,又是雨天堵车,所以她很晚才回去。

这一路她总觉得有人跟踪自己似的,可细看又没有人,她急着给爷爷买感冒药,也就没怎么在意。

只是,自那之后,她时不时觉得好像有人监视自己。最近遇到的乞丐也多了,爷爷的花鸟棚偶尔还有小流氓闹事。

直到有一天,她收到一封匿名的邮件,一张黑色背景的骷髅头,下面一行红字:“手上的事到此为止!管住你的眼和嘴,否则让它们永远沉默……”

绿瑶刚看完,整个电脑屏幕就黑了下去,是中毒了。更奇怪的是,当她用手机或其他人的电脑登录邮箱,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封邮件了。

做他们这一行,收到威胁信并不新奇,组里凡是有点资历的老记者都经历过。三白也说请朋友查了,估计邮件是带着损毁病毒,一经查阅后就会自动销毁。

那时候,绿瑶正在做关于“代孕”的报道,据当事人举报,这个城市其实有许多的地下代孕中介。

他们表面注册着正规的公司,实则经营着代孕机构。他们在前期购买卵子,然后聘请代孕妈妈,再与雇主进行交易,从中赚取高额的中介费。

稍小型的机构一年能做几十单,每单在五十到一百万不等,而代孕妈妈则能拿到十来万的劳务费;大型的机构每年则有上百单左右,光是代孕的女性就有一两百人。

那是一个巨大的灰色产业链,无论是从道德还是法律层面,都是不正当的存在。

许多代孕女性深受其诱,亦深受其害;而那些懵懂地出卖自己卵子的女孩,并不知道那一次手术,自己的身体要承受多大的风险和伤害。

为了这个报道,他们甚至派了人假扮雇主和代孕妈妈,付出那么多心血,怎么可能说停就停。而且,三白的小说也已接近尾声,甚至已有出版社提前购买了版权。

晚上,绿瑶同三白说起这事儿,三白拿着打印出来的初稿,手微微一顿,“要不,这期就别做了吧?”

他看着专心致志整理图片的女子,眼中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绿瑶立马反驳,“那怎么行,咱们付出这么多心血!”

三白摸摸绿瑶的头,“你的安全最重要,其他的,都没关系。”

绿瑶笑了,眉眼里满是女孩的柔软,“放心吧,我会小心的。这样的事前辈们也遇到过,就是故意吓唬咱们而已,我才没那么胆小呢!”

三白看着她坚定的神色,知道自已说不动她,便把手稿拿出来,“那就请绿瑶组长多多指点吧!”

绿瑶憋着笑,下巴傲娇地点点书桌,“放那儿吧,待我容后再阅。”

三白腰杆一弯,“喳,那小的先给组长大人准备晚餐去。”

绿瑶傲然地睨了他一眼,努力用鼻子哼出一个加长的“嗯……”

自那之后,他们由一贯的大大咧咧变得谨慎了。只要绿瑶加班,三白便会去接她,住处也由老城区搬到了三白所在的新城。

然而,意外仍是悄然而至,像是蛰伏了多日的凶兽,终于从牢笼中挣脱,肆掠而来。

按照组里的惯例,除了实时新闻,重大报道都是在周一播出。所以那个周日,绿瑶难得清闲,三白便带了她和许三爷一起去逛园博园。秋日的阳光暖暖的,又是满目争奇斗艳的鲜花,三白还带她去划了鸭子船,玩儿得很是开心。

就在他们登上山顶的寺庙时,三白拿出一枚戒指,双膝跪地,向她求婚。

他说:“我,沈三白,今日跪在佛祖面前起誓,此生必如三白待芸娘一样,爱你、护你,终生不离不弃。”

那一日,霞光满天,他跪在佛像身前,身后喷薄出万道霞光,成为绿瑶永生铭刻的记忆。

那天晚上他们疯到很晚,许三爷早早回了花店,将时间与空间留给这两个幸福的年轻人。看着绿瑶开怀的笑脸,他紧皱多年的心终于舒展开来,以为老妪的预言被打破,他的孙女终于能过上普通的幸福的生活。

然而,就在那个深夜,他的老式手机发出呜呜如哭泣的响声,绿瑶的声音混着血泪传来。伴着警笛与喧哗的人声,仿佛又让他回到了二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一晚,三白的住处起火,满室的火光将整个小区都映得通红,他们被烟熏醒,屋内的电器砰砰地爆炸。

就在快冲出屋子时,绿瑶想起电脑里的文件,下意识就要往书房跑。三白将她推了出去,罩着被子,一头冲进书房。

然而,他再也没能出来。邻居们拉住绿瑶,待大火扑灭后,警察从里面抬出一具焦黑的尸体,怀里抱着一台熏黑的电脑。

06

三白的死给绿瑶带来了巨大的打击,她无法工作,无法思考,无法正常地吃饭说话。她开始喝酒,吃助眠药,只希望自己能睡着,因为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三白。

不过半个月,她的体重从一百二降到九十斤,头发大把大把脱落,眼睛里再无光彩,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

渐渐,她甚至有了自残的倾向,幼时的种种遭遇在这时候被一一激发。就像一颗地雷被踩中,砰地将她的心炸得四分五裂。

直到许三爷在她单位同事的帮助下,请来了心理医生。那个年轻的男人看着她,问:“你不想报仇了吗?你不想知道那场火灾的真相吗?命中带煞,身怀妖异,克尽至亲挚爱,这样的命运你甘心吗?”

绿瑶猛地抬起头,一双浸血的眼死死地盯着他,从齿缝里蹦出一个字,“不!”

男人满意地笑了,手中忽地垂下一块怀表,在绿瑶眼前规律地摆动,“睡吧,睡吧……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继续战斗。”

绿瑶慢慢闭上了眼睛,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那张美丽的脸,如今只剩下憔悴,眼睫颤动,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泛滥而下。

男人的手覆上她的眼,感受着指尖的湿润,轻轻叹了叹,目光如老妪般苍凉而慈悲。

绿瑶渐渐好转,而从警方那里也得到消息,那场火灾的确不是意外,而是人有意为之。至于是谁,由于现场已被大火破坏,刚好小区那天又在检修电路,摄像头没有拍到,至今尚未明确,不过很可能跟他们最近的报道有关。

自那之后,绿瑶加入了警方调查组,从邮件到被跟踪,之前的那些预兆被一一证实。

终于,两个月后,警方顺利找出了幕后黑手,正是当时被记者暗访的地下代孕集团的人。然而,真正的操纵者太过复杂,警方一时也没法揪出,只得在上级的压力下早早结案。

显然,那并不是绿瑶满意的结果,可她又能做什么呢?仅靠手头的几份报道,那些实效性的东西被人转瞬即忘,而真正轰动性的内容,在这个欲盖弥彰的政治体制下根本无法存活。

她忽然对自己从事的工作感到怀疑了。文刚说,新闻是为让更多的人知道真相,可那些真相被反复加工处理,真正的真相又能剩百分之几呢?

之后,绿瑶辞去了栏目组的工作,她问许三爷,是不是只有做一个平庸的普通人,厄运才能从她身边消失?

许三爷摸摸她的头,眼里满是痛色,说她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人活一世本就不易,跟着自己的心就好。

后来,绿瑶做过公司小职员,考过事业单位,无一不是在琐碎的小事与繁杂的八卦中耗去一日又一日。

她也试着交往过大家眼中的好男人,有知名企业的高管、稳定的公务员、受人爱戴的人民教师……然而无一例外,那些男人身上都没有诱人的锋芒。

为了获得体面的工作和生活,他们早已出卖了自己的童真、锐气与梦想。那样的生活的确安稳舒适,可对绿瑶而言,却是一潭浑浊的死水,终会让她窒息。

绿瑶最终还是逃开了,在征得许三爷的意见后,带着他环游了小半个中国。老人一直向往的天安门升旗,为抗战胜利做出巨大贡献的延安根据地,还有杭州西湖、苏州园林、云南大理……

一年后他们回到老家,许三爷在一个晴朗的日子辞世,始终面带微笑。

绿瑶有条不紊地处理完丧事,尽管心里悲伤,脸上却已然平静。

就是在那时,她突然对自己前半生经历的种种释怀了。就像爷爷说的,她不是妖异,也不是克星,那些没办法陪她一直走下去的人,不过是缘分不够而已。

而缘分这东西,即便是陪伴她几十年的爷爷,也一样终有尽时。

07

自那之后,她开始了自己真正的旅行。

她加入探险队,潜入世界上最深的马里亚纳海沟,想去看一看那里是否真的没有任何活物。

她登上过随时会喷发的埃特纳火山,感受地面在脚下颤动,金红的岩浆在裂缝中沸腾。

她参加过扶贫的自发性公益组织,跟着那个优秀的领导者去过最偏远的山区。经历过山洪、泥石流,最后将满身伤痕的男人送回市区。

这一路走走停停,她经历过很多凶险,却都因着机缘化险为夷。她不再执着于幼时的那个预言,用一杆笔写下自己的见闻。渐渐聚集起一批读者,也能以此为生。

她也遇到过许多男人,高矮胖瘦,贫穷富裕,不一而足。他们有些擦肩而过,有些陪她走过一程,最终都不曾留下。

还好,那时的她早已释怀。

08

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已是小有名气的纪实作家。喜欢旅行,爱穿绿衣,在世界各地的风景中游览穿梭,真如她的名字,像一只游历人间的小妖。

凤凰之后,听她说要去冰岛看极光。据说在极光降临之际对着天空许愿,就可以见到最想见的人。

我问她最想见谁。

她晃晃手腕上的那串碧珠,说想见出生之日的那个老妪。问问她,如果真当了她徒弟,又会有怎样的人生?

看着她坚定的眉眼,我想,无论是怎样的生活,她依旧会是那个张扬、野性、热烈而勇敢的反抗者吧。

她说,我不相信命运!

我说,我也一样!(原题:《绿妖》,作者:公子淑图。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公众号:dudiangushi>,下载看更多精彩内容)

发布于 2025-01-23 1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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