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卡捷琳娜的心术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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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或许也是心术管理的部分牌戏。‍‍‍

叶卡捷琳娜的心术管理

译事君/著

叶卡捷琳娜处理完公事以后，例行要在下午五时到皇家花园散步，之后便返回寝宫小睡一会，起来后是漫长的晚间时段：有时候是举办晚宴招待一位使节，有时候是陪众人去看戏，有时候却只是一个人坐在书房，打发无聊的时光。

时光的流逝，已经到了让她非常厌烦的地步。她听说厌烦这个词，是现代生活的核心内容。厌烦对她来说，更是一种日常：几乎没有什么能让她感到巨大的幸福，那耳目一新的感觉，那跃跃欲试的冲动，那妙语连珠的激情，在她这里好像是史前发生的事情了。

因为一旦她说出自己的忧虑，立刻便有人把事情办妥了，她就不用继续操心；但凡她说出自己的喜好，马上有人为她提供某个宝物，她的惊喜之心便难以为继了。偏偏她有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对这轻而易举到来的欢愉游戏，忽然感到了一种刻骨的绝望。

世上竟然没有，没有一样我得不到的东西！有一天，她甚至乔装去火车站转了一圈，结果她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所有的人都有家可归，这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情！

直至她接到这样的消息：科技的发展忽然到了这样的地步：小小的电波，居然可以窥视人心。那一瞬间，她大喜过望，这将意味着她不再需要为帝国的事业殚精竭虑了，因为有了这种法器，她就可以洞穿别人的思维，那么大美江山不就固若金汤么？

但是转念一想，她便惊慌失措了：因为这也意味着，她自己的心思，将被置于大庭广众之下。这太可怕了。

叶卡捷琳娜一夜未眠。了解得越多，她越感到恐惧。这种技术就如一个开关：你可以选择将其关闭，但是一旦打开，就会面临一种似是而非的困境——如果你选择不去窥视让人的心灵秘境，他人或许无法窥得你的秘密想法；如果你想了解他人的意志，你自己的思维领地也就岌岌可危了。

到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叶卡捷琳娜已经是坐立不安。与以往一样，她依然没有得到欢愉，但却是出于不同的原因：她希望别人不要窥探自己的想法，而自己可以觉察所有人的心思。这次她感到的不是厌倦，而是深深的焦虑。

就这样她被这个问题困扰着，白日里忧心忡忡，夜晚也难以入睡。她必须利用这种最新的技术来统辖帝国。技术治国在全球已是所向披靡，她怎能已一己之力，来抗拒这种政治正确的文化？可是她也不能将自己的私密交给普罗大众！

这件事情一定要处理妥当，稍有不慎，便会有重大闪失。叶卡捷琳娜暗暗下了决心。与以往召集全体重臣商议国事不同，这次她决定只求助于个别神秘的小人物。失眠已经让她精疲力竭，万般无奈之下，她也只能孤注一掷了。

她曾听说，北极的诺里尔斯克有一位游僧，据传颇有一些能量。这天午夜过后，她便让身边的一位亲信，派遣一位穷亲戚，开着一辆破旧的大卡车，趁着夏季的温暖天气，前往北方打听此人的下落。

十多天以后，那个游僧来了，被安排住在城外的农民家里。叶卡捷琳娜可不是糊涂人。她换上修女的衣裳，又带上另一个老修女作伴，一路过去探知详情。听说历史上皇室曾重用另一个术士，不料闹出了丑闻，所以这一次她格外小心。

在一间简陋的农舍里，叶卡捷琳娜见到了传说中的这个僧人。与料想的不同，他并没有蓄很长的胡子，而是像普通的流浪汉那样，穿着一双破烂的靴子。由于长期居住在北极圈地，他的皮肤黝黑得如同黑夜一般，漆黑的头发看着脏兮兮的，留着很长的指甲，也显得黑乎乎的。

我教你一些催眠的办法，陪你进入一条秘密的通道，将它关闭后，你的心思就不会被人看到了。游僧靠近她，面授机宜。

叶卡捷琳娜心中暗惊，不知对方到底要做什么。她之前考虑这么长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对策，现在也只好见机行事了。

花园的尽头，有一个凉亭，对吧？那人问。

叶卡捷琳娜的心脏颤了一下，怎么他也知道？这是个隐蔽的小亭子，她万般厌倦的时候，便会移步到那儿休息。

你最近需要多多休息，僧人暗示道。亭子里也有靠椅，累了就可以打个小盹。

可最近睡眠是个问题。不像年轻时，累了就睡。她答道。

你当年在花园，走乏了，估计会在长椅上小睡一会？他试探着问。

叶卡捷琳娜想起来了。她似乎看到少女时代的自己，穿着白色的蕾丝长裙，在花园里游荡。

我特地带来了一些少女的香气，也让手下从波罗的海收集了一些少年的叫声，你感觉一下，喜欢的话，我就去安排。僧人说着，一边从长袍里掏出一些东西。

叶卡捷琳娜正在纳闷，忽然听到了海鸟的叫声。夹杂着海鸟的呼唳声的，好像是一些年轻男子的推搡、踩踏的声音，以及阵阵惊叫声。

叶卡捷琳娜感到非常好奇。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好奇心了。她似乎闻到了少女时代的一种香水气味。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不再使用那种香气？或者正是那种香气，让当年的自己睡得那样香甜？

她止不住一路思索下去，这样的冥思苦想，给她带来一些紧张与兴奋。她似乎忘记了厌倦，而是在重新体验一种求而不得的感觉。那种饥渴，就如年轻时渴望某种东西一样，日思夜想，殚精竭虑。

就如饥渴什么呢？她在使劲回忆。

就像一个在砾石上行走的人，渴望有一双鞋子。叶卡捷琳娜穿过花园，听到远处传来五点钟的钟声，群鸟飞过夏日的天空，她意识到自己正走过一条砾石小径。

就像群鸟渴望自己没有翅膀。多么诡异的想法。鸟儿没有翅膀怎么生存？可是对于厌倦飞行的鸟群来说，也许它们渴望的是正是堕入水塘，不再需要搏击，只是被流水载着，任由东西。

可是流水渴望什么呢？流水必定厌恶流水自身。它渴望的是纠缠流水以外的东西，比如戏水的人，比如游水的少年，比如水中漂流的青年……

青年又是什么？叶卡捷琳娜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这时候她已走到小凉亭那儿，在金丝绒靠椅上坐下时，她忽然恍然大悟：为什么我想到了青年的样子，可见青年也在寻思着我！‍

可是到底是哪个青年？他为什么要向我发出这样隐秘的诉求？帝国地大物博，也有凶悍的野兽，也有深埋的矿藏，不知道这个青年有什么难言之处。‍‍‍

是你的德国表兄吗？叶卡捷琳娜转身一看，是那个僧人在发问。

她心中一阵惊厥，一种羞耻感涌上心头。记得长辈们曾说起她年轻时的一件事：有一次她走累了，竟躺在长椅上睡过去，正在花园里的一个年轻男子，就大着胆子吻了她。这件事大家都忌讳莫深，她自己也怀疑它的真实性。

你好好想想，当年为什么在花园睡着了？僧人追问道。

好像是一个什么节日，一次花园聚会，欧洲的亲戚们都赶过来了。

那为什么是他？游僧忽然伸出漆黑的长指甲，一把抓住她的蕾丝袖口，他的一只破靴子踩到了她的白色裙摆，使她差点打了个踉跄。

你好好想想，他厉声说道。

叶卡捷琳娜尖叫了一声，感到了心脏的绞痛。她想起来了：那是她亲爱的路德维西，整个家族都强烈反对的路德维西，可怜的得了肺病的路德维西……他曾伏倒在她的鞋子上，一点点往上亲吻她的裙裾，然后是她的颈脖，然后就是她的脸颊，然后就是她的口唇……

他到底要干什么？僧人喊道。

他要亲吻我的……叶卡捷琳娜忽然泪如雨下。

那这件事情到底发生了没有？你是希望它曾经发生，还是没有发生？僧人凑近她的耳朵，低声呵斥道。

为了我亲爱的死去的路德维希，让它发生吧，发生一千次一万次！叶卡捷琳娜哭道。

绝不可以。那样的话，所有人都将看到你的过去。这样的事情，绝不允许发生。僧人说。

可是再也想不起他，再也看不到他，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叶卡捷琳娜止大声喊道。

游僧一把抓住她扑过来的双手，死死扼住不放。 陛下，您醒醒，您醒醒！

叶卡捷琳娜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花园的凉亭里，一场睡梦几乎让她奄奄一息。作为一个年迈的君主，她的黑色长袍下，那曳地的白色裙裾，早已掩不住略显臃肿的身躯。

不好了！她怎能纵容一位北极的游僧进入她的梦境？自家的秘密被人窥探，可真是耻辱。她挣扎着欠身，模糊中看到那个穿长衫的黑脸人，已经扬长而去。

这时旁边的女官慌忙过来，扶住她的右手说：他说已经为您关闭了记忆通道。那件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

哪件事情根本没有发生？叶卡捷琳娜大汗淋漓，竭力集中心智，想要厘清刚刚发生的一切。

忽然她嗅到了自己身上一种隐隐的臭味；她抓起手中的白色折扇与手绢，发现上面是黑乎乎的印痕；用手一抹自己的嘴巴，竟然全是黑灰。

叶卡捷琳娜圆睁怒目，一阵绝望袭来，几乎让她不能呼吸：原来那个游僧，为了施展催眠术，竟然吻了她的嘴唇。这真是莫大的耻辱！

于是，她用颤抖的双手，支撑着坐起来，一边闭上双目，同时屏住呼吸，试图以自己的脑力，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过了许久好久，她睁开眼睛，心如死灰，因为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出现。

这时她才知道，那个游僧，本着罕见的正义与残忍，已经关闭了那个传说中的按钮：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如烟往事，再也无法追忆了。

那么他人的心思呢？比如这个游僧的企图？她竭尽全力思索着，可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

是这个人的技艺疏忽，还是刻意闪失所致？‍

在这巨大的羞辱中，她的手滑下天鹅绒的靠垫，午夜时分就断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