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嫁我,我用命相护,倾心相待”帅丞相跪地求娶独眼丑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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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九年前的中秋,落了一场滂沱夜雨。
货船在无名海岛搁浅,霜华从货箱里被甩到沙滩上时,正好撞进薛暮蝉怀里。
她初遇他时,他还是个脆生生的少年。
“银眸白鹿!”霜华闻言仰起头,看到少年震惊的星眸里,倒映着白鹿模样的自己,“熹微泽离此处万里之遥,你是被人捉捕来的吧?”
彼时霜华虽已有神识,但白鹿需得修满一千年才可化作人形,与人交谈。所以她只得哀鸣几声,以示自己确是遭遇不幸,才到此处。
薛暮蝉挠挠后脑,见不远处人影幢幢,怕是来寻这只白鹿的歹人,抱起小鹿转身就窜进了岛上的密林里。
霜华被捕时左前蹄被勾穿,如今还未结痂。薛暮蝉用枝叶搭了个简易的遮雨小棚,低头看见她的伤,立即从自己衣角撕下布条,帮她包扎起来。
“我生在月国,家里养不活,就把我卖到船上打小工,”薛暮蝉絮絮说着,即便明知白鹿不会回他,仍旧像遇到了老朋友,打开了话匣子,“他们总是嫌我小没力气,动辄打骂,你不知道我身上有多少伤。这次沉船是我捣的鬼,你是无辜的,所以也救下你。我先眯一会儿,天亮了再走。就快天亮了。”
薛暮蝉似乎有些冷,也似乎是怕她跑掉,紧紧抱住霜华,披露戴雨睡着了。
霜华活了九百多年,一直只待在不春山的世外桃源里,头一回碰到凡人还被这般粗暴对待,她原本是有些害怕的。只是少年安静的睡颜倒映在眼中,她心下却蓦地安稳。
薛暮蝉将霜华带回了月国。小鹿很乖巧,自己窝成毛茸茸一个雪团子,任由薛暮蝉塞进沿路捡的破衣裳中,背在背上假装包裹,一动不动直到回到薛暮蝉的小木屋里。
连绵许多天的秋雨放晴,月色透过窗洒落,从包裹里出来还未站稳的霜华忽然被薛暮蝉抱紧,少年略带哭腔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白鹿,我今夜把门开着,你若要走就趁我睡着了再走。我一个人惯了,可你陪我这许多天,我怕看着你走我会舍不得。”
舍不得。霜华彼时并不太懂这个词的意思,只是看着他睡梦里挂着泪珠的睫毛,使得她在门口的月光里徘徊了片刻,又转头走到他身侧,动作轻轻地卧进了他怀里。
他忽然伸手抚摸她的鹿耳时,她才知他是假寐,她听到他轻声说:“我曾路过城东的私塾,听书生念过一句‘只有霜华伴月明’。现在是只有白鹿伴暮蝉了——从此咱俩相依为命,只要我活着,绝不会让人再伤你。”
他的这句话烧灼在心尖上,教她经年难忘。他是黑夜里的一轮明月,她便是伴着他的那抹霜华。
从那时起,她便叫霜华了。
霜华每日都藏在小屋里,饿了便去屋后的树林觅食;薛暮蝉白日外出打散工谋生计,星夜回家抱着小鹿酣眠,日子虽清苦,一人一鹿倒也和乐。
而变故,则发生在那一年的初冬。许是白天薛暮蝉在海岸附近出现过,当初买了他的船老板看见后派人来抓他,在几个打手堪堪撞破大门之际,薛暮蝉抱着霜华从后窗翻出,逃进树林这才躲过了一劫。
霜华带他去了她平日小憩的一个山洞,一棵老松立在洞口挡住了所有风霜。余惊未了时又见小木屋的方向火光漫天,薛暮蝉咬着牙,硬生生逼回了眼泪。
垂在身侧的手背忽然一暖,他垂眸,正好对上白鹿那双动人的银眸。他怔了一瞬,破涕为笑,“都说白鹿最有灵性,哪怕你当真可怜我,也不准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霜华被薛暮蝉俯下身圈在怀里,她听他呢喃:“我以后会富贵滔天有权有势,我要建一个最大的花园给你住,到时候谁也不敢来欺负我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知将来事,既是白鹿一族的能力,也是天劫。不用则罢,用了便会在千年之际雷霆加身,以惩泄露天机之罪。
族中长辈劝诫之言言犹在耳,可那一夜霜华仍旧以神识化作人形——还是曾有马车从山中而过,她窥见的车里的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的模样,入了薛暮蝉的梦。
梦里她与他在三月的和风细雨里相遇,石桥上她将手中伞偏过他头顶,小少年与小姑娘一拍即合,没有生计之困,没有藏身之苦,手牵着手在青石板上踏下一圈圈旖旎涟漪。
天亮时分,她在梦中告诉他,三日后酉时去城东私塾门前,救一个会被马车撞倒的小男孩。那孩子是辞官归隐、做教书先生的范老太师的独孙,以此为机会,请先生收他做学徒。
话音方落薛暮蝉便苏醒,梦里小姑娘的话清晰得如同现实,教他不由得向霜华叙述梦里种种,临了摸摸她毛茸茸的耳朵,“难道我当真病急乱投医不成?一场美梦罢了——”
霜华用小鹿角轻拱他掌心,在薛暮蝉的注视里使劲点了点头,看得薛暮蝉怔了半晌才道:“是你让我去的……可不是我自己跑去犯傻的。”
薛暮蝉本来十分忸怩地藏在巷子口,看着空荡荡的私塾大门,无时无刻不转头想走。可当太阳西沉酉时将近时,一辆马受了惊的空车忽然从西边急速驶来,如刻意安排般,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刚好也从私塾里跑了出来。
他下意识冲出去救人,手臂磕在石阶上汩汩淌血。被赶来的私塾老先生扶起身、千恩万谢地作揖感激时,薛暮蝉才一激灵,想起梦里那个杏眼蛾眉的娇俏小姑娘。
老先生带他进私塾包扎,听到来往学生都尊称他为“范夫子”,薛暮蝉思忖一瞬后腾地跪在地上,“暮蝉自幼无父无母,只因生计艰辛不得读书。暮蝉不要先生的谢银,求先生收我做学生。我手脚勤快睡得柴房,私塾里的杂活累活都做的,只求先生许我读书识字。”
他重重磕头,听老先生说了句“有教无类”,立即遣人带他登记入学。私塾学子两人一间屋,薛暮蝉执拗地要住在柴房。无人拗得过他,反倒还被老先生赞了句“耐得清苦,必成大器”。
哪知道他只是在重重叠叠的柴草后,挖了个小洞,以便他的小鹿入了夜来寻他。
那一晚星月生辉,躺在遮风挡雨的屋子里,薛暮蝉抱着霜华一个劲傻笑,“日子真的会好起来。会好起来的,对吧?小鹿。”
她轻蹭他胸口,在心底默默回他:“会的。你会富贵泼天位极人臣,再无人敢欺你伤你,从此平安喜乐。”
2
霜华以那小姑娘的模样入梦,七年间帮助薛暮蝉趋利避害。他一路顺风顺水官拜左相,时年方及弱冠,平步青云,当朝无出其右者。
同朝为官者许多要为薛暮蝉设宴庆贺,他婉拒后先回乡拜会了一趟私塾老先生。范夫子说出自己曾是当朝太师的身份时,薛暮蝉自然佯装震惊,看着老太师写下一封荐书,正是寄给他多年老友,如今权倾朝野的太傅——温衡。
“有他助你,为师便不担心你在朝堂之上受人排挤了。”
“多谢夫子,”薛暮蝉跪地叩头,七年前的弱小少年,如今已飒爽锋芒,“暮蝉定竭尽全力,不负先生教诲。”
宝马香车锦衣雕裘,端的是春风得意荣归故里。可坐在马车里,被薛暮蝉藏在怀里的霜华,想起方才他从树上一跃而下,摘了果子喂她的模样,仍旧觉得一切从未变化。
他仍旧只有她。这样的念头,一面让她怜悯,一面又让她窃喜。
银眸白鹿可窥天机,不过也有许多算不到的。
比如那日他们回城要过青石桥时,雨天路滑与一顶轿子相撞,薛暮蝉下车探看是否有人受伤。那顶轿子里的女子撑伞走出来,将伞横过薛暮蝉头顶,温声细语:“不碍事,公子莫淋雨感了风寒才是要紧。”
那时霜华从马车窗缝望见,伞下那樱唇皓齿的温婉女子,可不正是七年间她入薛暮蝉梦时,变作的那个山路上的小姑娘,无非是时间让她出落得越发美丽罢了。
“姑娘的轿子坏了,用我的马车送姑娘回去罢。”他亦温和,眼中的熠熠光彩看得霜华心下泛酸。
那女子思忖片刻应了一声,霜华在二人上车前乖巧地躲进了座椅下边。她听着两人一路的欢声笑语,她以为他只会对她说的那些话,原来还会说给旁的女子听。
何况这女子亦能与他应答,这是只能聆听的霜华做不到的。
偏巧不巧,马车在太傅府前停驻,这女子原是温太傅膝下嫡孙,月国出了名的端庄才女,温黎。
那天霜华耷拉着脑袋,觑着薛暮蝉与温黎并肩离去的背影,和风细雨青花伞,那是梦里她期待多年的相遇,如今都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那晚薛暮蝉头一回喝了酒,抱着她斜倚左相府后院的雨亭里,眼睛笑成了好看的弯月,“是她,是她啊……”
他一遍一遍地重复,激动得狠狠吻了一下白鹿的眉心,“她与我梦里的小仙子长得一模一样,她那样温柔知礼,那样爱笑……小鹿,我头一回遇上这样一个人,让我觉得人活着,还可以这样有盼头。”
薛暮蝉醉倒在三月的繁花叶底,鬓角几缕发丝绕过薄唇,平添几分俊逸。看得霜华明明已从他怀里挣脱开,又无力地回去伏在他的肩头。
她说不出真相,即便说了也无济于事,他是凡尘寿命百年的世人,她是熹微泽沐神恩的白鹿。
她所求的,一开始就是得不到的。
薛暮蝉的人生已然行至巅峰,霜华也不再需要入梦指点他什么,倒是温黎渐渐时常过府,或送来些花草书画,或亲手做了点心请薛暮蝉品尝。
那当真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情窦初开的年纪,一门心思都放在薛暮蝉身上,霜华一眼便看得懂温黎的眼神。她何尝不也是用那样的眼神,望着薛暮蝉的呢?
戏台上戏曲悠扬婉转,戏台下才子佳人如话本里并肩成双,只合霜独自立在月夜寒露里遥望,笑着看那个在她倾心相助下,平安喜乐的男子。
笑着笑着,一颗心却止不住地疼。
只当薛暮蝉已是一帆风顺,所以霜华许久不曾预知将来事,以至于初冬的一个夜晚,左相府忽然一派慌乱时,霜华下意识一转银眸,这才知晓薛暮蝉白日与同僚狩猎遇刺,不仅瞎了一只眼睛,腹部也中了一剑,如今生死未卜。
皇帝倚重薛暮蝉,派遣资质最深的御医来看,霜华在门外的假山缝里着急地乱蹦,只瞧见一盆接一盆的血水端了出来。
她曾预见过,薛暮蝉九十高寿,此番性命自是无碍的。只是仍旧心疼不已,她甚至不能亲自到榻前,帮他上药包扎。
霜华正揪着心,转廊处忽然冒出一抹白影来。那跑丢了绣花鞋,亵衣外匆匆只披一件大氅的,正是薛暮蝉发着高烧也心心念念的温黎。
霜华听到御医在屋里对温黎说:“薛大人性命无碍,只是这左眼受伤太深——”
“堂堂一国左相,岂能被人嘲讽‘独眼’?”平素文弱的女子厉声反问,“大人只说如何能治,刀山火海,温黎愿去寻药!”
一屋子的人都听怔了,看着这一向端庄知礼的大家闺秀,如今为了一个男子失了仪度,义无反顾。
御医思忖了一阵,回道,有两个法子,一是用活人的眼睛换给薛暮蝉;一是服下传闻中可生死人肉白骨的银眸白鹿的眸子。有了这鹿眸,不要说养好一只眼睛,续百年寿命都不在话下。
霜华自然是听到了,她信不过别的人,趁夜深众人散去,从薛暮蝉给她挖的暗道进入房中,躲在床帏后,轻轻舔了一下伏在榻边睡去的温黎的手。
温黎惊醒,看见霜华那双银色的鹿眸时,瞪大眼睛怔了半晌。她倒没有着急叫人,轻声对霜华说道:“我曾见过你的。之前来府上与暮蝉放风筝,你从假山上跳了下去,暮蝉诓我说是白石头滚落。应该就是你这只小白鹿吧?”
温黎伸手抚摸霜华的脑袋,她的手较薛暮蝉小,却是相似的温暖。
霜华抬眸看着眼前这个分明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却仍旧笑得温柔的女子,才晓得温黎本就是值得被爱的好姑娘。
她正定了决心,要将自己当作药材奉上,一侧榻上的薛暮蝉忽然哑着嗓子张口:“小鹿……”
霜华转过头,看见那个白天离开前,还英姿飒爽冲她笑得明媚的男子,如今左眸处一片血肉模糊,还挣扎着眯着右眼要看清她。眼泪顺着脸颊滑落,霜华低下头凑近,让薛暮蝉伸出的手,刚好落在他最爱抚摸的她毛茸茸的耳朵上。
他轻轻抚了两下,冲霜华扯出一抹无力浅笑,“快去藏起来……”话音方落又昏睡了过去,手顺着霜华的颊边垂落。
那是当回来查看病情的御医正从门外踏进来的一瞬间,霜华蓦地被温黎用大氅裹住。温黎抱起她一路奔逃,直到找到后院一个无人的小屋。
霜华被温黎锁在屋子里,她无力地攀上窗畔,看到温黎离去前最后冲她一笑,“暮蝉这样宝贝你这只白鹿,想来你对他很重要罢。别担心,暮蝉的眼睛,用我的换。你要藏好了,千万别被人捉了去。”
月亮从阴云里探出来,霜华看着那柔弱的女子披着月光走远。她忽然有些动容,方知原来能为了薛暮蝉倾心付出的,并不只有她一个。
3
薛暮蝉痊愈的那天,带着足以从城东摆到城西的成箱彩礼,去了太傅府提亲。
那一段爱情成了举国闻名的佳话,戏楼里都在一茬接一茬地唱他二人的故事。
温老太傅故意问薛暮蝉:“左相大人位高权重,配再好的女子都不为过,怕是要嫌弃我家失了一目的丑丫头喽。”
“温黎于我,是天上地下只此一人,”薛暮蝉一摊前襟跪地,眸光里满是决绝,“嫁我,我用命相护,倾心相待。不嫁我,我便还了姑娘的眼睛,孑然此生。”
“嫁我,我用命相护,倾心相待”帅丞相跪地求娶独眼丑丫头。
躲在屏风后的温黎冲出来扑了薛暮蝉满怀,即便一只眼睛戴着眼罩,她在他眼里,仍然如初见般风华绝世。
婚期定在那一年的最后一天,守着与薛暮蝉最后独处的时光,霜华很是黏着他。
为防被人发现白鹿,花园是禁止其他人进入的。而薛暮蝉似是体察到霜华不舍的小情绪,将书墨枕被统统搬进花园里的厢房,吃饭时抱着白鹿,看书时抱着白鹿,睡觉时也抱着白鹿。
月光透过窗洒落,霜华忽然有几分恍惚,想起了九年前那个小木屋里,相似的光景。
那时他对她说,只有霜华伴月明,只有白鹿伴暮蝉了。
她垂眸,凝视着薛暮蝉恬静的睡颜,心道:“可是暮蝉,现在有一个那样好的温黎陪你了。那么我究竟应该自私一些,权当未预见,任她红颜薄命,还是应该帮你救她呢?”
你梦里的我是无所不晓的小仙子,可你梦外的我,也只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卑微女子啊。
霜华无声泪流,听他弯起嘴角梦呓了一声“黎儿”。她终究低下头在他好看的嘴角印下一吻,而后抽离神识,入了他的梦。
她织了一场绮丽的梦,无垠大海接连星穹,一轮明月冉冉升起,他坐在海岸边侧着头,看她赤着脚踩着浪花,一步一步走近他。
“许久未见了,”梦里的薛暮蝉张口的瞬间有些惊异,低头看了看自己瘦小的身板,又抬头看了看仍是少女模样的霜华,倏尔一笑,“好像就是我这么大的时候,仙子开始出现在我梦里。”
霜华挨着少年薛暮蝉的肩坐下,她不知他是否注意到,这里就是当年她撞进他怀里的地方。
她与他安静地看海,任温暖的海风拂面,任月色将每一寸回忆染上光辉,足够霜华永生难忘。
后来霜华向薛暮蝉说起,温黎生有不足之症,为他补眸更是大伤元神,恐就将香消玉殒。薛暮蝉闻言自然悲痛欲绝,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霜华被他猝不及防抱得紧紧。她听他泣不成声道:“求、求仙子,即便用我余生的寿命换,一定救、救活我的黎儿!”
霜华缓缓伸出手,轻抚了抚薛暮蝉后脑的头发。
“有两个法子,一,你身边那只千年难遇的银眸白——”
“不!不能伤她,纵便我跟着黎儿一起死了,也不能伤了小鹿。”
霜华手一顿,鼻尖一酸。
换得他这句话,一切都值得了。
“那便是另一个法子,只是需些时日。听闻熹微泽朽木轩的雕魂师有支雕魂烛,燃之可逆天改命。她最近欲收一只银眸白鹿,你可以先以白鹿引她来。”
薛暮蝉第二日睁开眼的一瞬间,就看到正温柔地看着他的白鹿,忽然点了点头。
他心下一顿,有些事不及细思,便被园外小厮的高喊声打断:“大人!大人!太傅府传来消息,说今早黎小姐忽然呕血昏迷了!”
如那日跑丢了鞋的温黎一般,即便已然晓得结果的薛暮蝉,听到消息时还是光着脚便冲了出去。
霜华蜷在被窝里,听他脚步声渐行渐远,榻上仍残留让她贪恋的味道和温度。
天边已能听到隐隐雷声,明年便是一千年整,她的天劫将至了。
傍晚薛暮蝉回来时披着一身风霜,一天之内便沧桑了许多。霜华从榻上跳下去,舔了舔他的指尖。
薛暮蝉缓缓垂下眸,眼中遍布血丝,“小鹿,我绝不会伤你……但还是要委屈你几天,我要等那雕魂师来救黎儿。”
霜华乖巧点头,任由他抱她上床,将头埋进她怀里,如那年孤独无助的少年。
后来便是那日倚月楼之事,年轻的雕魂师带着能看透一切的怜悯目光,问她是否后悔。霜华后来想,既然觉得值得,那便不后悔。
他许她周全,他做到了,那么她许他的喜乐,也要做到不是?
虽然当薛暮蝉咬着牙问那雕魂师,即便他的寿命拿去也无妨,就不能不要带走他家白鹿时,霜华还是会动摇。
那时雕魂师一笑,目光飘向霜华,“放心,我看中的是银眸白鹿的灵力,并不为取她眼眸,所以她跟着我,会比藏在大人身边安全。倒是大人,摇摆不定,究竟还救不救人了?”
薛暮蝉自然斩钉截铁要救,一句话便又斩断了霜华的心思。
雕魂师奚红泪登门那日,跟着薛暮蝉向冰阁走,霜华跟着二人身后,越走越冷清时奚红泪打破沉默:“大人府上柳树不少。”
薛暮蝉简短地应了一声,半晌又加了一句:“黎儿喜欢雪花,可身子弱,每年入冬只能去南边养着。所以多栽种了些柳树,夏里飘絮便如同冬雪了。”
奚红泪一挑眉,正欲再问,穿过一段小径忽然来到冰阁前。温黎逝世的消息被压下,尸体连夜运来府中,定是用冰冻保温黎身体不腐。搬运冰水的小厮一波接着一波,霜华和奚红泪跟着薛暮蝉走进阁中,果然瞧见一只冰棺摆在地上,屋里寒冷得呵气成雾。
“黎儿走在前天夜里,”薛暮蝉取出一条帕子,倾下身为冰棺里的人擦拭,“听闻雕魂师能生死人肉白骨,不知是不是真事?”
奚红泪走上前,探身看了一眼。月国闻名的温婉佳人千金小姐,可惜生有不足之症,福薄寿短,甚至没能挺到与心上人年底的大婚。
奚红泪为着红颜薄命叹了一声,这才回薛暮蝉:“左相大人亲眼见证一次,不就晓得了。”
那也是场奇景,虽然此后见多不鲜,第一回看时霜华还是震撼了许久。
奚红泪将雕魂烛摆正冰棺上,抽出匕首划破指尖,血滴在引子上的一瞬一簇火苗燃起。她以指尖血为笔刀,所及处烛身留下刻痕,刻成的一刻原本指粗的蜡烛忽然落地成柱。
阁中被华彩非常的烛光映得通明,奚红泪最后用指尖轻点了一下烛身,蜡烛忽然便对半而开,如一扇门。地面冒出诡异而妖冶的彼岸花,一道耀眼白光闪过,温黎近乎透明的魂魄从洞开的烛身中飘了出来。
魂归身,烛焰灭。奚红泪将眨眼间缩小的雕魂烛收进怀中,冰棺里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方才冒出来的已是彼岸花,若再晚片刻,她喝了孟婆汤,我救回来也无用了。”奚红泪一抹额上微汗,看眼前历经生死相隔后重逢的一对璧人,忽然觉得自己有几分多余,“薛大人,白鹿我便抱走了?再不走,青衣鬼使该来拿我了。”
霜华闻言一怔,反应过来时已被奚红泪抱在了怀里。
一步步离开冰阁,霜华想着薛暮蝉怎么也会阻拦一下罢。只是最终只等到了他的一句话:“求魂师信守承诺,护小鹿一世无虞。”
是了,她于他,也只能是这样。只要她平安无恙,他便心安,即便她不在他身边。他已有人厮守,再不是当年那个只有白鹿伴着的薛暮蝉。
4
在奚红泪的相助之下,霜华顺利挺过了雷霆之劫,不过仍受了内伤,被奚红泪带回熹微泽,大好时已过三载光阴。
朽木轩的木雕生意一向红火,已能化作人形的霜华,时常也会学着刻一些小东西。虽然来来去去,刻的都是夏蝉。
那日霜华正望着荷塘里几尾鱼出神,听风尘仆仆回来的奚红泪说:“你家左相大人家又添了一个小丫头,你猜猜名字叫什么?”
霜华摇摇头,安静地听奚红泪说:“叫白鹿,薛白鹿。这小丫头将来能有你一分灵动,便也不负这名字了。”
心底从不敢触碰的一块蓦地刺痛,霜华起身走到奚红泪面前行礼,“请大人许我回一趟月国。”
她本出生熹微泽,却说要“回”月国。纵使一别经年,没有薛暮蝉的地方,于她而言都是离家漂泊。
奚红泪跃上院子里的秋千架,从怀中取出雕魂烛,看向霜华的笑眼里满是诱惑,“去吧,若你见了他回来仍旧割舍不下,我便帮你改了命数,让你做他的妻子,如何?”
霜华眸光微动,自然会有几分动摇。她并未接话,带着奚红泪给她遇险时,可召唤姬星和薄雪去救她的魂铃,踏上了去月国的归路。
暮春最后一天落了场微雨,街角的桃花零落一地碎红。霜华穿一身雪衣,撑一顶青伞,候在预见薛暮蝉会途经的石桥上。在燕子回巢时,遇上了那个三年未见的男子。
为人夫为人父,岁月让这记忆里的美好少年,成长得越发温和沉稳。她故意在擦肩的瞬间滑到,落进他怀里,熟悉的温度教她瞬间红了眼眶。
“姑娘当心。”薛暮蝉扶她站稳,问她家在何处,可需他派人送她回去。
霜华抬起头,对上他温和眼眸的瞬间,几番抑制的眼泪,还是夺眶而出。
她拉起袖口露出左臂,那年被勾穿的伤口留下一道消不去的疤痕。她看着不解的薛暮蝉,轻声张口:“我曾路过城东的私塾,听书生念过一句‘只有霜华伴月明’。现在是只有白鹿伴暮蝉了。从此咱俩相依为命,只要我活着,绝不会让人再伤你……暮蝉,我便是那只白鹿啊……”
薛暮蝉不可置信地怔在原地,眼中划过许多情绪。雨水与泪水一同落下,她看他沉默良久后,捡起伞遮过她头顶,圈起一方小小的晴天。
霜华仰着头,凝视着咫尺前的薛暮蝉。她听他轻声说:“原来我家小鹿,是这样美丽的女子。究竟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她扑进他怀里,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你可知宁遭天劫,也要入梦助你的是我?
你可知温黎能为你不顾一切,我也是如此?
你可知我陪你伴你那么多年,是出于爱慕?
倘若你先遇到的是我呢?倘若我只是凡世里的普通女子呢?倘若……
何为命数,她先爱上他,而他先爱上她。
也许知道所有真相,他定会感激地与她过一辈子吧,可与他真心相爱的只有温黎。
她在他的怀抱里豁然窥破,轻轻后退半步,离开了那温暖怀抱。她擦干眼泪,仰头冲薛暮蝉莞尔一笑,“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我叫,霜华。”
细雨如织烟笼石桥,猝不及防的,她的耳朵忽然被他凑上前轻轻一吻。
“你是我至死不会忘的小鹿,”薛暮蝉温柔的声音响起,她的心跳漏了好几下,“可是你要忘了我。你是寿命千年的白鹿,还有漫长的光阴,去等待惜你爱你的人出现。我的小鹿,定要平安喜乐。”
她最后被他抱了一下,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看到了他眼中蔓延的愧疚。他知道她爱他,她也终于知道他不会回她以同样的爱。
霜华踏着初夏的熹微晨光,回到了朽木轩。
她站定奚红泪面前,看着奚红泪手中摇着的雕魂烛,“临行前大人说要为我改命之事,可还算数?”
奚红泪点点头,听霜华继续道:“请大人抹消暮蝉的这段记忆罢,我与他重逢的这段记忆。”
只当她是那一年海岸边被他救起的白鹿,她陪伴他,他照顾她,一切两清。没由来让他怀着对她的愧疚,余生难得畅意。
霜华倚着窗边竹椅缓缓闭上眼睛,听到初夏的知了藏在青石下鸣叫。
睡意朦胧处她仿佛又嗅到清凉的秋风,回到了那个他让她离开的夜晚。
即便是在梦里重新来过,她还是转头走到了他的身边。她再次听到了那句“舍不得”,也终于明白了何谓舍不得。
梦醒时细雨拂面,霜华忽然在想,究竟万钧雷霆与薛暮蝉,之于她哪一个才是劫。
都是逃不掉,忘不了。(作品名:《白露为霜》,作者:解海楼。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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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已添加小程序,请到今日头条客户端查看) 发布于 2025-03-22 04:47微信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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